虫吟是一串乡村的露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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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正从书橱里捧出一本书,静静地读着。倏忽间,一只虫儿若有若无地吟唱在某一个我看不见的地方,开始时有些零星、柔弱、慌乱、胆怯,仿佛试探似的,慢慢地,见周围没有动静,虫儿的胆就大了起来,叫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清凉,越来越响亮,如一串露珠泼洒在我的心间,我的胸怀顿时兜满一片晶莹的透亮和澄澈。

我知道,那是一只鸣叫的蟋蟀,本该在乡间野地尽情地歌唱,这会儿,它却跳到我的书房里,与我隔着一本书、一张桌子、一帘窗纱的距离,断断续续、高高低低地鸣叫着,优哉游哉,东一声,西一声,短一声,长一声,如一位清秀的乡间女子,举一柄伞儿,一边拾蘑菇,一边唱山歌,那种惬意、散漫和悠闲,一下子就将我领进了从前的乡村,指给我一湾迷人的青草地,听牧童短笛横吹,看牛羊追逐嬉戏,更远的地方,一架架大山的山坳间,是触摸不透的浮荡着的层层绿雾……

我没有打扰这只虫儿,更没有想去捉住它,找到它藏身的地方,我生怕惊吓了它似的,只是轻手轻脚地放下书,独自坐在凳子上,听它的清唱,它的鸣吟,它的呢喃,它的叽咕和呓语,让萦怀的露珠清洗我远离了的、久违的乡情。

蛰居小城多少年了,这一刻,沿着蟋蟀鸣唱的音韵,我仿佛走过故乡的田埂,回到了昔日的乡下。

田园,古井,村落,凉桥,飞鸟,鸡鸭,篱笆,老树,田埂……次第走入我的视野。我和一群孩子融进乡村的黄昏,小心翼翼地追撵着时紧时松、如雨如织的蟋蟀的鸣音,全然不去顾及还在山间野放的牛羊,更不会去搭理大人吼唤将牛羊撵进圈舍的叮嘱,我们只是亦步亦趋、蹑手蹑脚地向一片响声靠近,就在轻巧的脚步刚要迈至一丛草梗时,虫声立马止息了,我们又屏住呼吸,踮起脚尖,用更轻的身姿一点点慢移,挪往前面的几声虫鸣,可刚要丫开双手躬身捧捉,枝桠间几回摇晃,虫儿不知又蹦跳到了何地,仿佛捉迷藏似的,眨眼间便消失得无踪无影,而在另一个远处,又飞翔出了更为密集的吱吱欢叫的音符。

如同竹篮舀水,我们打捞的,是一个无奈的黄昏和一篮湿漉漉的怅惘和失落。

可是,我们终是要想法捉住它的。那天,母亲用一把镰刀在一片坡地上割草,草一片片浅下去,散发出了土地湿润润的气息。我看见几只亮晶晶的蟋蟀在浅草间蹦跳,一蹬足就消失了,但只要眼疾手快,它逃离的踪影终是快不过眼尖的孩童的。小伙伴们闻讯赶来,我们循着虫儿的蹦跶声快速出击,竟一抓一个准呢,十来个孩子不出半个时辰就将捕获的蟋蟀装了满满一篓子。

夏季的夜晚,无月的村庄温馨而静远,幽蓝的夜空繁星点点,我和小伙伴们一起,悄悄梭进草丛中,竟轻易地就捉到了第一只萤火虫。大人告诉我们,为交配繁殖,雌虫喜欢在草地表面活动,我们捉到的应该是一只雌性萤火虫。捉到第一只后,用透明的玻璃瓶子装起来,拿在手中,可以吸引其它异性萤火虫。虫儿们纷纷向玻璃瓶靠拢,孩子们你一手,我一手,很快就捉够了一玻璃瓶。我们把瓶子带回家里,怕萤火虫不能呼吸,就将瓶盖用针尖钻出十多个针眼,然后将瓶子放在窗台上,瓶子里盈盈的萤火虫闪闪发光,把整个屋子都映照得明明亮亮。之后,我们再把装着蟋蟀的篓子放在另一个窗台上,与萤火虫瓶子隔屋对望。

到了深夜,孩子们躲在窗外,看萤火满屋,听蟋蟀叽叽,那份情趣,那份痴迷,那份童真一直躲藏在我的记忆里,挥之不去,仿佛就在昨天。

可到了第二天,父亲说,玩玩可以,但你们必须放生。在父亲的严厉责备下,我们很不情愿地将一篓蟋蟀和一瓶萤火虫全都放归了……

多少年过去了,我离乡村越来越远。可此时,置身小城的喧嚣和纷繁,身旁却有清澈婉转的虫鸣相伴,我好像走在乡间的小径上,似若看到了曾经的炊烟、茅屋、溪流和草垛。

蟋蟀这虫儿吟一串乡村的露珠,将我的乡音打湿,把我的童心润亮,让我的怀念发芽,给我孤寂、落寞、枯燥的日子送来一声声来自村庄的关怀和问候。

我以为我曾经的乡村已然丢失了,其实她依旧还在,如同故乡不变的清山绿水、轻烟落霞和无边净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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