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春雨过后,大地苏醒,山上山下,田间地里,浅绿的颜色逐步吞噬鹅黄,最后,整个原野变成了大片大片浅浅的绿。
清晨,奶奶把四个大小不一的背篓放在院子里,布置任务——打猪菜。“打猪菜”,是改革开放初期我们家乡最常见的农活,因为刚刚包产到户,农民劳动积极性都非常高,家家户户,几乎全部动员了起来。男人们挖土、开田、耕地;女人们薅草、砍猪菜、洗衣、做饭。孩子们呢?也都有自己的农活。大一点的男孩周末上山砍柴,小一点的跟着女孩子,背着小背篓,左手拿把小镰刀,右手拿一把小锄头,田坎上、土埂边,山脚下、溪水旁,能够吃的野菜,能挖的挖,能割的割,装在小背篓里回到家,交给母亲和奶奶辨别,然后用刀砍碎,煮熟喂猪。因为那时候粮食刚刚够吃,没有多余的来喂畜生。但是每家每户都想喂一头猪过年。如果能喂上两三头,过年的时候,卖两头,杀一头,收入增加了,生活也改善了。这就是那个时候,人们最为简朴的生活。
我家情况特殊,父亲去世得早,大哥18岁就顶替父亲到城里工作了,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就是靠腰有骨质增、39岁就守寡的母亲和一个65岁的奶奶,余下两男两女四姊妹,最大的二哥也只有11岁,挖土、犁田之类的活,当然是做不了的了。好在母亲会打算,既然没有重劳动力,那就做轻劳动力的事,别家喂一个猪过年,我们家就喂两个,三个,或者四个。重的农活做不了,打野菜喂猪确实不需要多少大力气,于是打猪菜,就是我们童年的主要农事。
那时候上课都是9点半才开始的,在母亲和奶奶的监督下,上午,我们四姊妹要打一菜篮子猪菜才能去学校上学,下午3点半放学后,回家再打一小背篓,这一天的农事就算完成了。说起打猪菜,看起来轻松,做起来却很难,遇见长得茂盛的藤本植物,几下子就割了一背篓,遇见东一株、西一株长在田间土里的野菜,累死了,野菜也只垫了背篓的底,眼看上学时间到了或者天黑了,就去偷割别家的红苕叶,马铃薯叶,或者老了、黄了的青菜叶、白菜叶。回到家后,奶奶检查小背篓,将猪不能吃的野菜丢掉,如果发现偷割的红苕叶,会拿着一根竹条,一边打我们的手一边说:“我宁愿你们完不成任务,也不许乱动别人家的东西!”吃饭的时候,奶奶和母亲再次将白天偷割马铃薯叶子强调一遍,警告我们,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虽然几姊妹那时候最苦恼的事情就是打猪菜,但是最开心的也是打猪菜。春天来了,漫山的野花也开了,打猪菜的同时,偶尔也会嗅到兰花的芳香,于是我们顺着花香的方位,找到了那株盛开的兰,挖出来,栽在在家里的院子了,没出门,就能嗅到满园的花香。春天的油菜花高过头顶,油菜下面有一种叫“恶筒菜”的野菜就茂盛起来,这种野菜会吸走油菜根部的营养,农人们很是不喜欢,但是喂猪确是好材料。所以我们钻进油菜林里去扯这种野菜,老百姓都是欢迎的。常常我们半个时辰不要就扯了一背篓。于是我们就在油菜林捉起迷藏来,大人开始不说,但是看到油菜林不停地抖动,就知道我们干坏事,于是大声呼喊:“是哪个到我家油菜头,再不出来我两锄头拍死你!”于是我们赶紧爬出来,悄悄溜回家,女孩子们跳皮筋,男孩子们下河抓鱼去了。到了年终,我家总是有几头大肥猪买成钱,母亲给我们每人买一件新衣服,腊月十六杀过年猪那天,全寨人聚集在我家院子里吃庖汤,我们穿着新衣,在院子跳来跳去,想着这种劳动果实也有自己的一份,心情无比欢畅。
由于我们经常打猪菜,至今都还清醒地记得马兰丹(马头兰)、咯麻菜(车前草)、紫苏叶、冬寒菜、白毛藤、马齿苋、柴胡叶、何首乌藤、蒂蒂菜(芥菜)等数十种野菜。今天生活好了,城市人回到农村的山庄吃野菜,我能清楚地告诉人们,哪些野菜能吃,哪些野菜不能吃,并且知道每种野菜是什么味道。
打猪菜虽苦,但让我们零距离贴近大自然;打猪菜虽累,但让我们认识了劳动果实的来之不易;打猪菜,让我夜夜回味母亲、奶奶看着我们小背篓装满猪菜那赞许的目光;打猪菜,让我觉得,只有融化在大自然的怀抱了,我们才能体会春天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