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农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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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认识父亲的人眼里,父亲是工人,是文化人,是一个钻研学问的人。但父亲出身农家,自幼农耕,一生心系农业,一直没有离开过农田,对农业、农田,父亲有着无比深厚的感情。

由于我的母亲是农业户口,我们兄妹就都是农业户口,我们家就是农村人。父亲有十几年的军旅生涯,听母亲说,父亲每次从部队探亲回家,总是一放下背包就到田里去,替换在生产队做工的她。转业到地方的父亲,几经周折,最后在县城城郊一国营小厂工作,我们全家也随父亲迁居城郊,户口安在城郊农村。分田到户后,每到周末、假期,父亲总是在农田里忙活,少年的我们也经常与父亲一起参加农业劳动。与父亲在田间劳动是非常快乐的事情,因为在劳动中我们可以听父亲讲《三国》、说《水浒》、诵诗文、聊山海经,当然,还有适时的农谚。

正月新年,初五、初六,别人家的孩子还在走亲戚拜年、放鞭炮玩耍,我们兄妹就开始了耕读生活。上、下午在家做一二小时作业后,父亲便会组织我们下田锄油菜、锄麦子了。“正月锄金,二月锄银,三月锄险情。要劳逸结合,脑体结合”。麦田里,我们锄草,父亲理沟。父亲的沟理得深,理得直。“稻在田埂麦在沟”,种水稻,田埂一定要打好,不能漏水。种麦,田沟一定要理清,要沥水好,麦子怕涝。当然了,“干断麦根,麦有十分”。“盘古八百,早稻迟麦”。稻子一定要种早,麦子则要种迟。“麦二,麦二”。阴历二月,是麦子长势最旺盛的时候。在麦田里,父亲用农谚告诉我们如何种好麦子;到了油菜田,父亲又用农谚传授我们种植油菜的相关经验:“霜打油菜荚(芽),到老都不发”。油菜要在下霜前就要长成棵,不然没收成;油菜喜“阴花晒籽”,油菜开花时不宜出大太阳暴晒,结籽时则暴晒最好。

立夏一过,面对即将成熟的麦子、油菜,父亲说:“四月南风大麦黄,麦黄一时”。的确,强劲的南风一夜吹过,果然是“立夏十日连枷响”,场基上传来了连枷拍打麦子、油菜的有节奏的砰砰声。

农家人最关心天气。有时,风失调,雨不顺。立夏时节,久旱不雨,稻田插秧急需雨水,父亲会焦虑地说“立夏不下,犁耙高挂”,又劝慰自己说“忙虫(方言中一种红褐色的甲虫)不过夏至节,夏至前一定会有一场大雨透雨的。不急,不急。”

梅雨时节,面对连日不断的暴雨,父亲会感叹“圩田好做,五月(阴历)难过”“小暑打雷,大暑破圩”。当然,有的年份梅雨季节却没什么雨水,对渴望雨水的水稻来说,可不是好事。父亲这时又会十分关心风向、节气,“哎,‘小暑起南风,十塘九塘空。’这是下不下来雨了。”

盛夏的暴雨,令人欢喜令人愁。“一天一暴,田埂收稻”“小口暴,来得速。”赶紧收东西,抢暴。场基上,村巷里,到处是奔跑的人们。

立秋前后,接连的暴雨,父亲会很高兴,“平秋三场雨,遍地出黄金”;当然了,“立过秋,万事休”。过了节气种什么庄稼都没意义了,一定要在立秋前把晚稻栽上。

“八月中秋,散放牲口”“九月重阳,散放婆娘”。阴历八月,鸡鸭鹅等牲口不再圈起;重阳前后,也不再禁锢妇女,全都走进田野,食秋采秋。

冬天在父亲的口中是有生命的,“冰冻响,萝卜长”;冬天在父亲的心中是孕育着希望的,“头雪盖住茬,来年好庄稼”“冬雪赛床被,头枕馒头睡。”

少年的我在农田劳动,肯定是很辛苦的,但现在回想起来,怎么也想不出当年的劳累,只记得跟随父亲在田间劳动很幸福、很快乐,有故事、有诗文、有农谚。

父亲的农谚还有许多:“立春三日草返青”“春雪赛马跑”“三月三,牛上滩”“谷雨种早棉”“小满不满,芒种不管”“秋后一伏,是稻都出”……

父亲的农谚,是充满情感的,有丰收的喜悦,有旱涝的忧愁;父亲的农谚,是充满智慧的,有农耕的安排,有农事的指导。

父亲重病在床后,很想收集整理巢湖之滨的农谚,出一本小册子,想把农耕文化传下去,但已力不从心。我等不孝,也没去完成他老人家的心愿,谨以此文记述我从父亲那获知的些许农谚,以纪念我在天国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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