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前的头天晚上,老家的堂兄来了电话,邀我全家第二天去参加侄儿的婚礼,我当即满口应允。
侄儿的婚礼是在故乡的小镇上举行的。
傍晚时分,街道两旁的路灯,因浓密树叶的遮挡,发出微弱的光,像瞌睡人的眼,迷迷糊糊的。酒席上,人们觥筹交错之间欢谈畅饮;舞台上,音箱震耳欲聋,使昔日宁静的夜晚变得热闹起来。这次婚礼,也为常年见不上几面的亲朋好友提供了一个交流的平台。人们说话口无遮拦,嗓门也高,少有城里人的做作。我也融入其中,与亲友故交聊起了家常。他们说得最多的是关于我父母生前的话题:父母如何乐于助人,如何勤俭持家,如何善待他人等等。父母留下的口碑,在亲友中流传,让我顿感双亲仿佛还在身边。
夜深人静,喧嚣的宴席落下帷幕,宾客各自星散。只见一轮银白的圆月悬挂天空,皎洁明亮。我起身向堂兄告辞,趁着月色,独自一人漫步在街头,身后是被月色拉得细长的身影,显得愈发孤寂。我找寻着过往的记忆,是啊,从小生活在山村野地,耳之所闻,少不了猪狗牛羊之声和一些鸟兽的歌唱。年少时只觉得那是浑然无调无腔之音,多年后再忆起,似乎很遥远了,这才忽然感觉到在闹市蜗居多年,岁月在鸟影和村歌俚谚间倏然无踪,不知不觉让人老去了许多。这一刻,我回到故乡,拥有一隅绿草芊芊的净土、一片小小的憩园,去听那淙淙的流水和鸟儿们啁啾的歌唱,让满身的疲累在故乡的山沟坡地稍得安歇。白天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通通抛至脑后,不加理会。
短短十余年间,故乡场镇的变化可谓天翻地覆。
孩提时寥落的老街容颜不再,正淡出人们的记忆,而今街道两旁矗立起幢幢亮丽的楼宇,鳞次栉比,商铺林立,无不透露出商机的无限和街市的繁华。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当地党委政府充分挖掘古镇的文化内涵和悠久历史,本着返璞归真、修旧如旧的原则,注入特定的文化元素,全力打造时尚新街。你看,典雅的建筑,宽阔的广场,别致的街灯,微型版的东河里渔人划船逮鱼……好似把人们带进了如梦如幻的仙境。站在四合拱桥的护栏边,但见月光洒在河面,映照河底,流水潺潺。
忆起孩提时的光景,那时非但无暇顾及这月夜美景,反而有的是略带抱怨的心境。因为白天没干完的农活在月光照耀下要继续做,直至睡眼朦胧。难怪人们总说“只有农民才没有退休时间,除非生病扛不下去了”。我的父母不想让我像父辈那样永远定格在一亩三分地上,面朝黄土背朝天,背着太阳过西山。他们坚信知识能够改变人的命运,只有读书才能离开乡村,走在城市的柏油马路上,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可仔细一想,现在有几个年轻人,愿意成天与泥巴打交道,就是在校的学生只要中学毕业,如果升学无望,就会与亲友一道背井离乡,外出挣钱。他们不再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他们正追求新的生活方式,出去打工、做生意,随便一种谋生的方式,都比呆在村子里侍弄土地要强得多。家中有老人的就把田土留给老人,或是转送给邻里亲友耕种,或者干脆任其荒芜。
当晚,我留宿在亲戚家。夜深了,我无法入睡。索性起身走到窗前,轻轻地拉开窗帘,推开窗户。夜半的风有些凉,我不禁打了个寒颤。仰望星空,月正圆,挂在一片墨色的天幕上。久居城市,感觉天空总是灰蒙蒙的,仿佛是被什么罩着让人喘不过气来。而故乡的月永远那样圆、那样明、那样美。小时候读李白的《静夜思》觉晦涩难懂,“月”有何可“望”?“乡”有何可“思”?直至后来离开故乡,有了思念的距离和牵绊,这才深切体会到“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那份思念与真情,才会感受到“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此意有谁知,恨与孤鸿远”那份孤独与寂寞,才会真正懂得“月是故乡明”。想想苏轼,他无眠可以邀约张怀民赏月同乐;李白可以“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而我,无酒、无杯,只有与明月默默对望。
故乡的中秋之夜,月华如洗,丹桂流香。童年时过中秋节的欢乐情景,在我脑海里就像过电影一样,越发清晰起来。父母,姊妹,阖家老小,围坐在一起,欢声笑语,共享天伦。待到月升中天,一边赏月一边吃着糍粑,那种愉悦幸福的感觉,可谓人生一大乐事。明月依旧,人却几何?我一时百感交集,竟无语哽噎。
曾几何时,当我背起行囊,义无反顾地走向远方,历经千辛万苦,去寻找心中的乐土,去寻找理想的天堂。直到有一天蓦然回首,却发现“众里寻她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天堂就在心中,乐土就是故乡。在经历了长时间的漂泊回到故乡时,突然了悟——月是故乡明,人是故乡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