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我来到这郊外。秋日的黎明,我想尽情拥抱。
一切都是静止的。除了远方天幕的云,如正铺泼的灰釉,还在厚薄不定拘于无形中悄悄游走,伏笔的是阳光菲薄还是轻雨婆娑,我并不需要猜想。这是异域,没有天气预报的报备,但一点关系也没有。如岁月将微笑留了伏笔,只待一颗初心勾兑澄澈目光,千重锦绣,我笑望。
向前踱步,曲径通幽。一片原野以花为名,向我招手,向我道出黎明的味道。是秋吗?是的,风很凉,我的牛仔服很严实。真是秋吗?不是,丹枫如火呢?杏叶金黄呢?残荷漏雨呢?一瞬的犹疑,脑子里闪过潇湘濯漪,芙蓉千朵。而这里,是苏兹达里。
夜的轻翼已悄然飞离,翔起的黎明,清晰,生动,温馨。
漠漠平林,碧色如织。广阔的土地,只交由野花野草去规划,去自由发展,去散漫张弛,真正的奢侈啊。芳草茵茵,任清风徐徐,任朝露点点,任花开无数。我贪心,如梦入江南烟水路,每一株,每一枝,每一朵,我都想细看,都想描摹,我要借这些细致的草木之灵魂,装点我心中的万里河山。
花朵在草色间微微颤动,似在向我报出各自的芳名。可我都不认得,且当它们是紫苑,波斯菊,蝴蝶兰,含羞草,薰衣草,迷迭香吧!金子一样的澄黄,糖果一样的柔粉,缎带一样的浅紫,星辰一样的幽蓝。季节向冷,风透萧瑟,花,却不在残章。新抽的杆茎,雅致纤细,新妍的花瓣,娇羞柔软。
比我幸福的要属在花间翩然的蝶了,每一瓣的忧欢,它都要去探询,每一蕊的芳菲,它都可以去亲吻。无需言语,对望一眼,扇舞留连,就谱写了最正宗的一阙蝶恋花。
浏览,远眺,近赏,我深深地呼吸。天地浩荡彰显的宁静,巧夺天工呈现的灵韵,草木生香编织的温暖,我总是特别敏感。这样的时刻,七色丝绦开始绾成珑珑的记忆心结,待若干光阴后的某个黄昏,再一点点折开,任一脉感怀飘向暮色云天外。
眼前,谦卑茂盛的花之原,有夏季的热烈更多的还是秋天的清浅,我的心之原却被感动灌溉着,落英如雨。我看过三月绚烂如满天艳霞的桃花,错落在五月的水面,落英缤纷。不同的景致,一样的繁华与寂寥,一样的明媚与忧伤。
何似在异乡?
“花气袭人知骤暖,鹊声穿树喜新晴”。此刻,清香弥漫,秋虫低唱,钟楼与苍穹间升起的黎明一分一秒渐亮堂,我不由得张开双臂将心头的欢欣举过头顶。鸟雀们不贪恋一花一草,只在远方的树林和房顶上空偶尔掠过。那里,应该有一隅湖泊,如缎的水面泛着宝石般的光泽,优雅的天鹅如缓缓游动的小白帆。岸边的圆形屋顶的房子,一定有所歌剧院,昨夜上演的应该是《睡美人》吧。所以,今晨的湖边,如果一位少女正在顾影自怜,肤如雪,眸如星,发如瀑,那她是不是睡美人奥芙罗拉?
我听见《天鹅湖》和《胡桃夹子》的音乐自水草丰美风剪黛树间传来,世界,在褪变中更趋平和与感恩,在魔法中守护初衷与童心。
美,是缓慢而持续的,是时光的回溯,也是心间的向往,辽远无疆。鸟儿开始引吭伴奏,黄色、红色、蓝色的屋顶,都是它们歌唱黎明的舞台。
我,在苏兹达里,在黎明的曙光中尽情拥抱过了黎明。我欲因之梦寥廓,芙蓉国里尽朝晖。
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展开画布,拿起笔,画这片宁静多姿的郊外,容我一直画下去,画到黄昏,一轮明月柳梢头。
与美好相约,就在苏兹达里之秋。故乡,异乡,只需一支画笔,万里共婵娟,写意缤纷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