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陶妍妍
因为经常出差,越发感受到“教养”二字的重要性。
一大早去赶火车,进站口乌泱泱的人群缓慢挪动,突然后面跑来三四个人,一个箭步冲到队伍最前端,直接把身份证和车票塞到安保眼皮下面,“火车要来不及了,快先帮我验!快点!”然后幻影术一样过了安检,消失在汹涌的人流中。
规则面前人人平等。既然知道进站要排队,就应该预留好时间,你的加塞就是在破坏别人的出行节奏。即便因为突发情况需要插队,也要说“请”和“谢谢”,因为没人必须为你的失误分摊时间成本。
我让你,是教养;不让你,是应该。
还有次在酒店吃早餐,隔壁桌来了个姑娘,穿着全套紫色Juicy Couture,齐腰长发湿答答耷拉着,脚下踩着酒店房间里的白拖鞋,走起路来啪嗒啪嗒响。
我和同事在聊天,之所以注意到她,是因为她太特别了。
首先,她拿了6盒酸奶放桌上占位子;然后,端来一盘水果沙拉,不知大家还记不记得多年前有个热帖,教人如何在必胜客堆自助沙拉,那姑娘就堆了那样一座水果通天塔。这还没完呢,她用两只白瓷盘把所有甜点都拿了一份,一桌花团锦簇……
也许你会说,他们付了房费,这里是自助餐厅,爱怎么吃是别人的事,你管得着吗?
真管不着。但我不也没管嘛。
只是想起多年前自己在大阪关西机场酒店的一件往事。
那次在日本连开了十多天会,每个人都累成狗,入住关西机场酒店后,领队通知酒店可以提供纸盒打包业务,直接托运。
好不容易把各种手信整理到一个箱子中,我穿着酒店拖鞋就进电梯了。开电梯的姑娘穿着粉色职业短裙,一脸妆容精致。看我穿着拖鞋,立刻摇手,用日本味英语叽里咕噜说一大通,大致意思是,不可以穿拖鞋出房间去大堂。我解释,我去取快递箱子,快递点就在电梯口,我不进酒店大堂,这么重的箱子也不想再提回房间啊。
她看了看我的房卡,然后把箱子接到手上,微笑着又把我请出了电梯……
等我气急败坏换好鞋,坐电梯下了楼,发现另一位穿粉色套装的姑娘正站在电梯口等我,看了房卡后,一个劲道歉说添麻烦了,然后帮我把箱子一路提到了托运处。
真的,那一刻我真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因为她们用自己谦逊但坚持的态度,告诉我什么是礼仪,示范了什么是教养。
适量取餐,也是在日本“被迫学会”的。在日本中餐厅吃饭,菜是一道一道上的,必须把一个盘子吃空,另一道热菜才会端上来,你左顾右盼盯着服务员,他永远笑眯眯地站得笔直,好像不在乎你要吃多久,他们只在乎你一定要吃完眼前的……
后来懂得:选择真正想要的是种能力;克制贪婪欲望也是种能力;合理分配财力体力心力,更是一种能力。
这些能力,统称为教养的文明驯化。
上大学时流行打零工。我有个学弟,因应聘上某美国连锁咖啡馆的兼职生,在老乡群里轰动一时。
某晚聚会,大家撺掇他说说那家国际化咖啡馆里的故事。
“有个女生,每晚五六点来,天天坐在店里最拐角位置,一直坐到打烊才走。”
我们嘘他:“观察这么仔细?看上人家了?”
他没接话茬,接着说:“有天我去收桌子,无意间看到她从包里掏出一只我们家的旧咖啡纸杯放在桌上,然后埋头看书,当然,她没注意到我。后来我开始关注她,发现她每天都拿那一只纸杯出来,其实经常三四个小时不喝一口水。”
大家都沉默了,三十块一杯咖啡,那年代真不是一般人能消费得起。但在每天都有人等位的咖啡馆里,拿旧纸杯蹭位的姑娘,心理素质也够强。
“后来我把这事告诉店长,本来以为他会想办法把她请走。结果他只说了一句,‘就当没看到’。”
过了段时间碰到学弟,又问起那个神奇姑娘。
“店长后来把自己的班都调到晚上。有时收桌子,会‘顺便’给那姑娘添杯热水。不过她很久不来店里了,走之前找店长买过杯咖啡,付钱时我听见她说‘这段时间谢谢你’,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啊。”
“啊?”
这故事,我看到开头,却没猜中结局。
我是过了很多年才理解那个店长的,他选择“没看见”是一种教养;他用“视而不见”默默维护着一个女孩的自尊心。他让别人舒服了,让自己安心了。
多年前香港乐坛还火时,每年都会邀请内地音乐台主持人参加年终音乐盛典,会后有媒体答谢晚宴。
有个电台姐姐去香港参加完一次活动后跟我说:“我觉得刘德华这人一定常青。”
问她为什么。
“媒体晚宴就是媒体聚餐嘛,很多明星都不来,刘德华这样的大咖,不仅来了,比我们到场还准时。桌号是按不同地区摆的,像我们内地电台就往后一点,几十桌啊,他每桌都来敬酒,和我们每个人都碰杯,我发现他每桌分配寒暄的时间基本也都一样,你说这样的人怎能不红?”
我感叹:“华仔情商真高,什么人都能应付。”
姐姐摇摇头:“错了,他是教养好。哪个明星不知道要和媒体搞好关系,能做到的又有几个,他是打心底尊重每个来参会的人。饭局最能考验一个人的修养,能照顾到每个人的情绪,尊重每个人,这人真了不起。”
有人说,有钱就会变得有教养,因为活着不紧张不狼狈了,自然有空照顾方方面面。我并不认同。
教养是种温良的天性,是有爱有坚持的家教。
家门口有家苍蝇馆子,以前常去。有天迟了,是最后一桌,上完菜,见一个帅气男孩从后堂出来,躲到包间里一阵,出来时,身上油腻腻的厨师服换成了干净的T恤衫,脚上也换了洁白的球鞋。
然后他在柜台上摸出茶杯,端把椅子到门口,在行道树的树荫下开始翻一本封面破旧的小说。
那一刻不知为什么,觉得特别美好。在午市后的餐馆见过太多蓬头垢面的人,累了一中午,披散着头发,糊着浓妆,有些穿着短胶鞋,有些穿着油滋滋的厨师服,直接趴在刚擦干净的餐桌上就迷瞪起来。而这位小伙,只为在门口喝一杯茶休息休息,执意换上干净的衣服和鞋,他对自己、对生活、对美,都是有要求的。这就是有教养的人。
后来听老板娘说,这小伙是大厨,因父母身体不好,才留在家门口干活。又过了两年,小伙走了,这家菜式越来越“农家乐”,我也很少去吃了。
只是偶尔还会想起那个坐在树荫下的身影,他身上有对平淡日子也不肯苟且的倔强,这是一个普通人最温润的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