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50岁的李女士，是同龄人中为数不多的全日制本科毕业生，毕业后留校任教，因教学成就突出，一路获得破格提升，35岁那年就晋升为教授，担任大连某大学工商管理系副主任，是该校当时最年轻的教授和中层干部。爱人吴军是公务员，如今已身居高位。夫妻俩的事业成就让许多人羡慕甚至嫉妒。
1984年，李女士生下女儿，取名吴青青。她对丈夫说，咱们家的孩子一定要比别人家的优秀。
然而，女儿的表现却让李女士大跌眼镜：1岁7个月了，别人家的孩子已经想跑的时候，吴青青还走不稳。
除了走路不行，吴青青的言语能力也发育迟缓，别人家的孩子已经会喊“阿姨、婆婆”了，吴青青连“爸爸、妈妈”也不会说。女儿的表现让李女士很窝火。
真正让李女士失望是从吴青青上小学开始的。每次考试，那些稍稍需要动些脑筋的试题，吴青青总是得不到分。
为了让女儿聪明起来，李女士成了各种脑保健品的忠实拥趸，每天逼着吴青青吃各种补品。不过，学习成绩没有上去，孩子却早熟起来，小学四年级就有了初潮。最后，还是医生朋友强烈建议，李女士才停止了对女儿的“健脑工程”。
但她并没有因此停止对女儿“优秀工程”的打造，她把女儿的业余时间安排得满满的，请了各科家教对女儿进行一对一辅导。
请家教的结果很显着，小学五年级第一学期，吴青青破天荒地考了个班级第一。
吴青青被老师当作班级里的“黑马”选去参加全区的智力竞赛。竞赛中，吴青青居然一次抢答器都没有按上，因为她还没听懂题，其他的同学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在后来写的一篇日记里，吴青青回想起这件事心里感慨万分：我反应慢，在团队活动里总是拖后腿的那一个。可是，妈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她总认为她和爸爸都是精英，按照基因遗传，我怎么可能不聪明？所以，父母能干并不一定是好事，我不快乐，他们也活在辛苦当中。
1997年夏天，吴青青好不容易上了初中，李女士用尽家里所有的积蓄，为吴青青请来大连市数一数二的各科家教老师。到了最后，吴青青被训练成只要一看到试题的前半部，就知道这道题的解题思路。所以，每次考试，吴青青都能取得班级前五名的成绩。
李女士总算满意了。她在拿到女儿成绩单的那一刻，对吴青青说：“你的聪明真是被妈妈强行挖掘出来的。”
2000年，吴青青考入大连第二十四中学。上高中的第一次月考，吴青青居然门门不及格。为此，班主任老师和李女士进行了认真严肃的对话。当老师不经意地说有人怀疑吴青青是通过知道考题的方式考入第二十四中学时，李女士暴跳如雷：“我可以根据这句话告你诽谤！”说着，她硬是把老师拖到校长室，一番唇枪舌剑，最后吴青青班主任向李女士道了歉。李女士借机向校长提出：“这样对吴青青有成见的班主任，不适合做我女儿的老师。这件事我可以不向教委反映，前提是把吴青青调到高一（六）班。”
高一（六）班是尖子班，就这样，本来就跟不上进度的吴青青被调到了尖子班。不到一个星期，向来对妈妈言听计从的吴青青告诉妈妈：“我要退学。”李女士一听，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吴青青却相当坚定：“老师讲的东西，我根本就听不懂。高中的课程对于我来说，真是太难了。我想上职校学护工，将来到养老院工作。”吴青青的话差点儿没把李女士噎死。
吴军试图说服李女士尊重孩子的选择，可是吴青青的反应相当强烈：“比吴青青差一万倍的孩子都能上大学，她怎么就不能？我告诉你吴军，除非我明天就死了，否则，我一定要吴青青上大学，而且是名校！”
苍天不负有心人，2003年，吴青青考入中国政法大学民商经济法学院。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李女士大哭一场。吴军更是对李女士感激不尽：“如果不是你，女儿就废了。”
大学的生活为吴青青开启了另外一扇窗，她希望没有妈妈的安排，尽情享受大学生活。可是，现实很快扑灭了吴青青的希望。第一个学期结束，吴青青是全班唯一一个高数没及格的人。
于是，吴青青的大学生活过得依然如高中般，除了学习还是学习。她在日记里用“可怜”来形容自己和妈妈：聪明的妈妈生了个不聪明的孩子，不肯接受现实，可怜。不聪明的孩子有个聪明的妈妈，被拔苗助长，可怜。
大四吃散伙饭的时候，吴青青喝了很多酒，轮到她发表毕业感言时，她的发言让很多同学红了眼圈。“毕业了，大家最高兴的是终于可以走向社会，自力更生了。而我最高兴的是，终于可以不用学习了。这16年的读书生涯太累了，累得我很多次都不想活了……”
李女士托了各种关系，将吴青青弄进大连一家专事海事官司的律师事务所。吴青青的师傅是业界十分有名的律师，对下属的要求非常严格。
上班第一天，师傅交给吴青青一个任务，给加拿大一个客户发邮件告知官司进展，并让对方提供一份新资料。这任务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是小事一桩，可是对吴青青来说，实在有些为难。因为她外语水平一般，《海事法》又非她大学时的专业，邮件中的很多用语她都没有把握。见师傅很忙，吴青青就向别的同事求助，可是得到的回复是：“我很忙，你应该知道自己的事要自己做。”
晚上，师傅回来了，吴青青只好实情相告，师傅当时就有些生气：“你做不了，为什么不求助别人？你知道耽误一天，得损失多少佣金？”当吴青青告诉师傅同事不肯帮忙时，师傅更火了：“你平时不注意交往，人家凭什么帮助你？是不是还要我教你如何向别人求助？”
吴青青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她能感觉到很多同事都在外面向屋里观望，一个念头在吴青青脑子里产生：单位里再也不会有人看得起她了。
回到家里，吴青青对妈妈说：“妈，我不想在这个单位做了，我根本胜任不了。”李女士一听就火了：“你堂堂一个中国政法大学毕业生，才工作一天，就说这样的话，不觉得丢脸吗？”
像以往一样，吴青青就是有一万个不愿意，也不得不服从妈妈的安排。
2007年12月25日，事务所举行圣诞Party，许多人都将其视为展示才华、增强人脉的机会，都拿出各种看家本领。可是，当主持人点到吴青青时，她尴尬地站在台上，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特长可以展示，最后，她给大家背了一首唐诗才解了围。吴青青明显感觉到，打那天开始，她彻底沦为公司里可有可无的人。“可有可无”地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她再次想到辞职，想去乡村小学做一名教师。
但妈妈再次断了她的念头：“留在一个好单位，你才可以找一个条件好一些的对象。你放心，只要你不辞职，碍于你爸的情面，这个公司永远不可能把你扫地出门。”
2008年10月16日下午4时21分，吴青青从单位21楼飞身而下，当场身亡。几天后，李女士才在自己的邮箱发现吴青青自杀前发来的一封邮件，内容很简短：爸爸妈妈，我一直希望可以成为你们希望我成为的那种人，可是，我始终成不了那种人。我很累，我一直活在不属于自己的圈子里，别人的优秀都是用来突出我的愚笨。太累了，就想休息，或许在天堂可以找到我的同类，不聪明，但活得很快乐。
这些文字，让李女士久久无法平静。接受笔者采访时，这位母亲含泪说：“我把家丑外扬，只是想用女儿的生命换来其他家长的警醒。土耳其有句谚语：上帝为每只笨鸟都准备了一根矮树枝。这是从吴青青日记里看到的一句话。可是，我偏偏让她去够那根本不属于她的高枝儿，结果，她最终从不属于她的高处摔了下来。回头想想，我不就是希望她幸福吗？用这个标准去衡量，什么成绩、名校，一点都不重要。吃糠咽菜的生活，只要她喜欢，又有什么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