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傅玉善
没法看清冬天的底牌,所以只能等她出手。等那场雪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爱那场雪更不是这一两天是事情。只知道她总是用形而上的气势,挥毫的大手笔,给世界穿一件洁白晃眼的婚纱,那样纯洁透明而难以挽留温度。难道她不怕苍天厚土会感冒吗?也不懂这枯萎的季节爱惜那稀瘦的梅红。哦,是被那些妖冶飘逸的裙子蛊惑了吧,只想着如何如何地潇洒,所以跟温度无关了。就这样,每个糊涂的人儿幸运地接纳了她的真情却找不来理由,就如街头哪个冬季开始流行超短裙一样道不清。
冬季的确太不专业了,总是抄袭旧作业,还是一成不变地守着旧规矩,都什么年代了呢,要是下一场花花绿绿的雪多有新意,而她就是不懂与时驱进。还好孤独的村庄从不嫌弃她,见到她,如找不到家的孩子扑进了母亲的怀里,她的快乐就是村庄的快乐,她的寂寞就是村庄的寂寞。迎着风冒着雪,在这凛冽的三九天里,原野、山岗、河畔被她的雪一点点淹没,云朵、野树、连痴情人的心思都被她的表情冻僵了,再也找不回原来温软的模样。
当我仓皇的目光,穿过寂寞彷徨村庄的时候,雪花闪耀着星星的光芒如期而至。天空因为雪而生动起来,大地因为雪而走进了寂寞,所有的不幸和幸运都包裹在雪的温床里,以固态的存在方式不能融化。故乡,在雪风里打着喷嚏,空巢外一只苍鹰在盘旋,动作却无比矫健坚定。此刻,我也看到母亲去井台取水时孤单的背影,雪压在弯弯的扁担上,那样沉重,沉重得挑起的似乎是整个世界。
母亲是一个勤俭的人,每一分钱不肯花在自己身上,在儿女身上花钱也很吝啬。记得1981年那个雪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大火把雪点燃,邻居家的房子被大火吞噬,欲哭无泪的邻居在新年的前夜里漂泊。母亲却拿出所有的积蓄,帮邻居在四天内翻盖了被毁的房子。那年代,大家的感情是粗糙的,朴素的,用“一家有难八方支援”来表达一点也不夸张,而且大家一定是争先恐后,必须是“0”报酬,所以四天修好房子那时不算奇迹。
母亲大字不识一个,也不懂什么叫见义勇为,就是现在看到见义勇为的新闻还是感到费解,因为20世纪中叶的中国,见义勇为走遍了每个角落。那也是一个雪花飘舞的季节,经过邻村水塘的母亲,看到一小女孩掉进水塘里,她毫不犹豫地跳进水塘里,跳进刺骨的深水里把小女孩推向岸边,不会游泳的她,在没入颈部的水里挣扎半天才被闻讯赶来的乡亲搭把手拉上岸。事后,乡亲问起母亲当时为何不想想不会游泳的后果,母亲微微一笑:当时来不及想了。就这样,母亲又多了一个女儿。那是人们不会出租感情的年代,小女孩的父母为了报答救命的恩情,让小女孩认了母亲亲娘。
现在,我站在布满蛛网的巷子里,想避开寒雪冰冷的温柔。可是雪的到来仍然扰乱了我安静的灵魂,穿过了童年里走不到尽头的老巷子。姿势那样轻柔婀娜,美得不敢和她说话,我无法告别那样的温柔,也无法逃过自信的门槛,但是投进去的全是信任的目光,因为人们种下无边的伤痛,经过雪的抚摸发芽的全是幸福。
雪来了,那些慌张的幸福也降临了。每一株树下,每一只竹下,每一朵梅下,每一幢房下都站着一位和蔼的圣诞老人。圣诞老人那笑容能照亮旧年更能照亮新年,许个愿吧,新年的路上让痛苦摔一跤,把幸福平安轻而易举捡了回来。
雪在不停地下,世界因此站在一条线上了,人们找不到往日的路,世界没有了往日的泥泞和坎坷,回家的路尽是坦途尽是捷径。选择背井离乡的人呀,还像云一样在漂泊,还像鸟一样在迁徙吗?生活的阴谋是那样不择手段,让你告别故土,丢下亲人。在故乡渺茫的雪野里,那一块血地,那一对老人,那一些兄弟都在等待你一个人的归期。
雪在下,而且,越来越大。这样的日子给白雪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可是没有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