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人啊,满五十称知命,满六十叫花甲,满七十喊古稀,过后颤颤巍巍,举世皆言耄耋……是敬佩吗?或许。是羡慕吗?或许。是尊称吗?或许。是无奈吗?或许。人啊,只要老了,真的会有很多很多的或许。和儿女怎么交流,与后人怎么融洽,和亲戚怎么往来,与友人怎么持续,钱财怎么安排,生活怎么合适……一旦盘算不清,真的会是一本糊涂账。(一)我端起酒杯,环顾圆周,是男男女女,是老老少少,无论是认识还是不认识的,不分是不是亲朋戚友,只为一个人的生日在这个时刻相聚。我们这一桌,视线到处都是大嫂的姐妹兄弟,五六十岁的一大片,古稀前后的也有二三个,坐在一起除了谈论后辈的长短锁碎,便是忆说从前,拉扯过往。刘氏门中四兄弟,引发今日聚餐的主人就是后辈中唯一的男性孩子。侄子都已四十岁,我们老得理所当然,时空没有发生变迁,光阴也没有被偷窃。安排在主席位就坐的姐夫话语很少,由儿子和女儿左右陪伴。奔八十的人了,两年多来一直陷在大姐西去的阴影里长吁短叹,瘦骨嶙峋替代了曾经的圆润,生命的时钟在一格一格计数。大哥拿出一个红色的小本本现世,将那个老年人证件的好处说了个天花乱坠,一口没留下几颗真牙的嘴巴噼哩叭啦,儿子年届不惑,兴奋的喜悦洋溢满身,散发着激情的光线。我也老了,左手紧握,右手已经倒下了拇指。忽然想起在来赴喜宴的路途,经过的那个步行街口。那里,我曾经工作了二十多年的企业已经消失,却还有一些零碎的记念勾起了永远的忘却。(二)九点多钟,他走出自己的家,又开始了一天无所事事的溜达。和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人们去搭讪扯乱弹,去闲聊侃大山,已经成为他习以为常的惯例。这位老人混混噩噩走过古稀,到死都被人称呼经理。他生前也只是一个企业里基本不管事也不能管事的副职。因为来头大,南下干部,因为不识字,照顾情绪。他边走边和路上遇到的每一个人热情地打着招呼,声音粗犷宏亮。路人回应着他,远远地靠一旁站下,让他快快过去。有人背后说了大实话,那种薰死人的口臭和体味,真的让人难以忍受。他趿拉着一双好象从来就没有保养过的皮鞋向前走着,没有了几根黑丝的白发构筑出鸟巢,裤子经常没有关住大门,软塌塌的上衣好象从来就没有洗过。眼角处对称性地凸显着白色的污秽,长长的鼻毛上吊坠着一坨鼻屎,黑黄的牙齿缝中镶嵌着几点红红绿绿的食物残渣,而他自我感觉良好,这里看看,那儿瞧瞧,脸上挂满笑意。我年轻时共过事的这位同僚,他在八十年代中期离休,享受相当正处级职位的薪资待遇,住的是单位福利房,那个时候的物价低廉平稳,又有谁敢说他的日子不好过?(三)十几年前的某一天,我看到他躬着背,哈着腰,在街头慢吞吞地走着,便迎上前去打了一声招呼:“书记好!”他抬起头来看到我,无精打采的瞳孔深处有亮光忽闪,我便成了他又找到的可以唠叨的听众。这位副书记是做习惯了领导的人,在位子上的那个形象没得话说,用现在的时髦词汇,就是一个“高大上”,今天找你聊事,明天寻他说教,思想政治工作做的得心应手,让人心生敬畏。只有半年没见,他变了,变化得让人难以置信,红头花色的容颜不见了,精量神足的气质不见了,眼角搭拉,眼囊浮肿,面皮松驰下垂,腮帮少肉内陷,仿佛换了一个人,就在一夜之间。他退休是因为企业改制,离年龄到点只有二年不到,无奈提前办理了手续。心绪变更,心结纠葛,苍老在一夜之间蚀毁了他的筋骨,曾经挺拔的脊梁弯曲了魂魄。大约过了二年,我偶遇原单位同事,闲聊扯出过往的消息,这位昔日威风凛凛的军人,这位昔日衣冠楚楚的领导,突然患上了不治之症,几个月后便撒手归天,去世时年纪仅逾六十。牛尾鸡头的故事不是传说,大单位,小单位,人员多,人员少,只要做了领导,管人的妙处便会成为习惯。习惯是一种无解的毒药,喝,不喝,怎样喝,没有权威的解读。(四)只要听到办公室或者财计室里突然传出笑声,并响起嘹亮的大嗓门,一准没错,李家大伯又回单位来了。有事?没事?对于他来说,回单位看看只是家常便饭,可散心,可闲逛。李家大伯是一位天生的乐天派,幽默言语随口而出,逗趣搞怪顺势就来。“YL,来,抱一个。”“小T妹子,好久不见了,来,亲亲。”他每到一处,那里便会热闹开颜,鸡飞狗跳。“WY,这个数据对不上,你再核查一下原始记录。”近一米八的大块头,李家大伯的头脑不亚于一部计算机,存储内容超强,对数字误差格外敏感,填制表格异常细腻。李家大伯在科级单位都算不上的企业工作了一辈子,只因为财计室只有他是唯一的统计人员,也就被挂了一个副科长的头衔,官也是他,兵也是他,自己管着自己,真到快退下时才终于管了一个我。李家大伯生性开朗豪放,言行直来直去,说话风趣,笑容满面,很少见到他有愁眉苦脸的时候,上班期间总是干干净净,离休后依然清清爽爽。他的人在哪里,那里便会倏然热闹,那里便会传播快乐。“李家大伯”这四个字,是单位同事对他的溺称。他是随部队和平起义留下来的普通士兵,在东三省那个遥远的家乡早已没有了亲人,南方这座小城便成为他的归宿,近八十岁叶落第二故土。(五)远望乌丝,中瞧灰发,近观黑加白,这就是他顶在脑门上几十年的头发如今的模样。时间一到,日积月累的消耗便慢慢偷走了韶华,再怎么细致维护,再怎么精心保养,终究是竹篮子打水,无济于事。不知不觉之间,三十来岁就被人喊老刘的他也已年过六十,现在再有人叫老刘倒有点儿觉得不妥,嘿嘿,喊刘老才名符其实。他这个老头也算是一个另类,说不上是鳏寡孤独,却性喜一个人生活。那年轻时所谓的堪破红尘,总想远避红尘,总想逃离喧哗,却依然身陷樊篱,是非纠缠打结。终于等到了退休,他又想“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却至今也没有半点长进,难做闲云野鹤。说不上擅长,因为职业,因为爱好,他与文字不停地打交道,深更半夜写公文,长年累月发消息,偶尔玩玩码砌文字的游戏。有人名淡墨,有人号浅墨,他思前想后,唯有点墨似流云,随风飘荡。每年每月,每时每刻,卧坐立行,他都意念同一桩事,简易养生,修身颐气。或许是身体素质还行,或许是养生功法获益,从牙牙学语至今,筋骨硬朗,他还没有因为病痛住进过医院。老了,他心知肚明很难做到让别人喜欢,但也不想被人无缘无故厌恶。退休了,自己的日子自己过,随心随意,随性随缘,你品你的香麻酸甜苦辣咸,我尝我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保持清爽,拒绝邋遢。(收篇)“天有三宝日月星,地有三宝水火风,人有三宝精气神”,是古言也好,是俗语也罢,道理就是那么个道理,年纪大了的人,一旦缺失了精气神,就有可能讨人嫌,惹人厌,结局无言,怅寥廓。你的今日,我的昨天;我的今天,你的明日;你的古稀,我的花甲。年纪小可以从头再来,年纪大可以无所畏惧。年纪大了,就要精彩的活,精致的活,精心的活,精神的活!老了,好好活! (责任编辑:副主编)
你的古稀,我的花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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