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无痕清见底。蓼花汀上西风起。一叶小舟烟雾里。”秋日的河水明亮如镜，清澈见底，河面上看不见半点波纹。沙洲上的蓼花随风摇曳。水面上，轻烟薄雾弥漫笼罩，一叶小小的扁舟时隐时现，穿行在淡淡的白雾中。宋代谢逸的《渔家傲·秋水无痕清见底》词，开篇淡淡着笔，轻轻点染，将秋日小河的景色描绘得如画般迷人，充满了诗情画意。“智者乐山，仁者乐水”（《论语·雍也篇》）；清澈秋水，让人心旷神怡，因而人们喜欢用“秋水”比喻女子那“清澈的眼波”。故而有“秋水盈盈灵婉秀，娥眉淡扫话清幽”之语。 在我们民族的意念里，秋水是生命的存在。王勃用生花妙笔描写过这种生命力：“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唐·王勃《滕王阁序》）；这当属写秋水最精彩的千古绝唱。秋光清浅，秋明空旷，青天碧水，净透相接，浑然一色，任何色彩都包含在它的清潋之中。彩霞自上而下，孤鹜自下而上，相映增辉，构成一幅宁静致远、色彩艳丽的绝妙画图。因而杜甫赞曰：“秋水为神玉为骨”（杜甫《徐卿二子歌》）；白居易诗云：“秋水淅红粒，朝烟烹白鳞”（白居易《初下汉江舟中作，寄两省给舍》）；可见他们心中的秋水意境之深远。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诗经·蒹葭》）。打开古香古色的《诗经》，读得出这样一幅凄清落寞、萧瑟冷寂的“秋景图”：寒秋之季，拂晓之时，露浓霜重，芦苇沾满了晶莹洁白的霜花。透过薄雾和芦苇丛，对岸的“伊人”长裙飘飘，款款地出现在诗人的视野里。“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汉代佚名诗《迢迢牵牛星》）；可望而不可及。水的阻隔，让诗人联想不已：那女子一定肌肤胜雪、美若天仙，是个“只有天上有，人间难得见”的美人吧。这便有了让后人浮想联翩、意蕴丰厚的“秋水伊人”这个成语。 翻开卷角的《楚辞》，“嫋嫋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秋水浸湿了屈原的诗行。秋水透澈寂寂，净如明鉴，明朗、空灵、纯净。秋水里有《诗经》的细细涟漪，有《楚辞》的涓涓细流，秋水淌过汉魏六朝，流过唐诗宋词的瑰丽篇章。李贺《唐儿歌》云“一双瞳仁剪秋水”；元代王实甫的《西厢记》曰：“望穿他盈盈秋水，蹙损他淡淡春山。”让后人记住了“望穿秋水”的典故。 “涉江玩秋水，爱此红蕖鲜”（唐·李白《折荷有赠》）。秋水泛舟，水映秋色，已是够惬意的了，然而最引人入胜、最惹人喜爱的，还是那婷婷玉立的鲜红的荷花。诗仙借以赞颂心中那位如花似玉、纯洁高雅、坚贞自守的女子。“秋水浸芙蓉，清晓绮窗临镜。”（宋·周密《好事近·秋水浸芙蓉》）。清雅秀润的女子，让周密难以忘怀，只因为“别时犹记，眸盈秋水，泪湿春罗”（元·赵雍《人月圆》）。 望穿秋水，千古怀人。“伊人”不仅仅是漂亮的女子，还有至亲好友。“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唐·王维《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是王维对裴迪的思念。“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唐·杜甫《天末怀李白》），是杜甫对李白的记挂；“感物吟诗对暮天，怀人倚杖临秋水”（韩翃《寄雍丘窦明府》）；“昨日留欢今送归，空披秋水映斜晖”（韩翃《赠别太常李博士兼寄两省旧游》）。韩翃这里“怀人”“送归”是他最好的朋友。“独立衡门秋水阔，寒鸦飞去日衔山”（唐·窦巩《寄南游兄弟》）。对水怀人，望鸦寄思，以景传情，情景浑融。窦巩的这联诗借秋天傍晚景色，表达的是对远游兄弟的手足之情。 特别喜欢刘长卿与严维的秋水送别诗。严维“少无宦情，怀家山之乐”。刘长卿与他交往很深，是志同道合的朋友。相互唱和，有赠送诗数首。大历年间，刘长卿再度遭贬睦州司马，第二年，严维赴河南任职，刘长卿送他到七里滩，以诗惜别：“秋江渺渺水空波，越客孤舟欲榜歌。手折衰杨悲老大，故人零落已无多”（唐·刘长卿《七里滩重送》）。秋风萧瑟，黄叶飘零，秋江起波，渺渺无际。渲染了萧条冷落悲凉的气氛。既表现了恋恋不舍之情，又表现了恐成永诀之感，因而倍感伤情。歌咏友情，催人泪下。严维依刘长卿诗原韵答之：“新安非欲枉帆过，海内犹君有几何。醉里别时秋水色，老人南望一狂歌”（唐·严维《答刘长卿七里滩重送》）。落第，离乱，贬谪，刘长卿均经历过。在朋友眼里的刘长卿，“海内犹君有几何”。何必伤怀“故人零落已无多”，要有汪伦踏歌送行的豪爽。 元人小曲里的秋水，别有一番匠心。“弊裘尘土压征鞍，鞭倦袅芦花。弓剑萧萧，一竟入烟霞。动羁怀、西风禾黍，秋水兼葭。千点万点、老树寒鸦。三行两行、写高寒呀呀，雁落平沙。曲岸西边，近水涡鱼网纶竿钓艖，断桥东下，傍溪沙疏篱茅舍人家。见满山满谷，红叶黄花。正是凄凉时候，离人又在天涯。”“秋水兼葭”这个成语就出自元代郑光祖清雅典丽的《折桂令·蟾宫曲》。曲里展现了一幅萧瑟凄凉的秋天薄暮图：西风瑟瑟，秋水澹澹，禾黍离离，芦花飞雪，寒鸦聒噪，雁阵惊寒。秋水、长天、西风、禾黍、兼葭、寒鸦、枯树，一派瑟瑟秋意；荒野的小村，星星点点的疏篱茅舍，渔人撒网，钓夫泛舟；安详静谧的田园生活，反衬羁子思乡情切。满山红叶，满谷黄花，游子却依然漂泊在天涯，令人感伤不已。 “一江秋水澹寒烟，水影如练，眼底离愁数行雁。雪晴天，绿萍红蓼参差见。吴哥荡浆，一声哀怨，惊起白鸥眠。”倪瓒的《小桃红·秋江》，是一幅十分宜人的“秋水雪霁”画卷：雪后初霁，晴空映雪，秋水如练，绿萍参差，红蓼错落，飞雁数行，小船载歌，白鸥惊飞。“江畔枫叶初带霜，渚边菊花亦已黄”（唐·贾至《初至巴陵与李十二白、裴九同泛洞庭湖》）。绿萍、红蓼、白鸥，俊逸清畅的情调中又充满忧伤和苍凉…… 潺湲的秋水，好似一架焦桐古琴，弹得出古人的忧思，也弹吟出秋日平平仄仄、缠缠绵绵的小调。“闲看秋水心无事，卧对寒松手自栽”（唐·皇甫冉《秋日东郊作》）；秋水无心事，风景松下来；心止如秋水，天和兴自浓。“秋水才深四五尺，野航恰受两三人”（杜甫《南邻》）；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一幅“山溪游乐图”。“小溪清水平如镜，一叶飞来浪细生”（宋·徐玑《秋行》）；如同怡然忘俗的田园短笛，给人心灵的慰藉。“一抹斜阳沙觜，几点闲鸥草际，乌榜小渔舟，摇过半江秋水。风起，风起，棹入白萍花里”（明·刘基《如梦令·一抹斜阳沙觜》）。残阳一抹，闲鸥几点，风起白萍，秋水荡舟，景极悠远淡雅；风韵别具，令人神望。这阕小词犹如一幅水墨画，宁静悠远，高雅脱俗，表现诗人惬意闲适的心境。 “影铺秋水面，花落钓人头”（唐·鱼玄机《赋得江边柳》）；我面前的秋水，不再是鱼玄机面对的秋水，而“秋水石栏深，潺湲如喷玉”（唐·姚系《荆山独往》）；“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东《沁园春·长沙》）。古今人之所见，何其相似乃尔……
【编者按】：“智者乐山，仁者乐水”，作者引经据典，从诗词歌赋中读秋水，给人新的感觉。仔细品读文字，诸多文字出处，值得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