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家乡的河,在懵懂的少年心中,是快乐和温暖,河所具有的内蕴并未被我们读出,随着年龄,回首“河事”,有了更深层的思考,于是记下这些。河,不仅仅给游子以怀念,还有更为丰满的东西。对已经走出少年的我们可能就是一种对认知的整理,而对于年轻人而言,这些或许会帮助他们更好地读出自己家乡的河的内涵。或许,对人生有着更缜密更多的启迪。
一 家乡的河,在童年少年时,读过千万遍,只是读出了喜怒,温顺随我意,暴躁惊我目。再读家乡的河,河水从容流,依然絮语款款,我仿佛读出了微言大义。 隈曲蜿蜒的河道,不是所有的弯曲都给人老态龙钟的怆凉,反而像母亲微拱的臂弯,将我一下子揽入温怀,我可是老大不小了啊,很羞赧这样的脉脉温情。我的母亲河不肯放手,那我就在您的婉曲里缱绻吧。她用水织的锦带,束住了我的双足,好,那我就用一双醉眼展读您的音容笑貌吧。 我不敢在“河”字前冠以“小”字,也许是少年时眼界狭窄,也许只是想当个“夜郎”,也许是偏爱吧,总觉得家乡的河恣肆而浩淼。流水潺潺,细流温柔,我往河里放下快乐的小船儿,载我梦想。鱼虾蟹鳖那么丰富,从来没担心会有涸泽而渔的某一天。 况且,那河环了半个村子,一下子就把村子紧紧地抱住了,一抱几千年,不再放手。我的童年少年时光也被家乡的河抱住了,至今,闭目回想,我还想在河的模糊的幻影里撒娇呢。 记得,自从过上有清晰印象的中秋节,家乡河的美,在我的心中就缥缈起来,沾上了诗意。 宛若是天上的嫦娥过了中秋节后遗落的一条纱巾,来不及附身拾取,或许她还有一件从人间偷走的更好的纱?我这样想。那条纱巾,缠了翠山,顺流穿过了岸边的绿禾,飘进了摇风的苇丛,几度想遮住村子的面庞。村子太漂亮?纱巾怎么也嫉妒起来了呢?这样的美,除了塑造我不一样的眼神,更多的是,河的样子撩拨着我的想象力。法国作家雨果说“想象就有深度”,家乡的河,浅么?小么?蜿蜒是缺乏性格?蜿蜒,不一定是形容是小溪的专属形容词,也代表着一种博大和曲折。就像“无情未必真豪杰”,家乡的河,裹了轻纱,尽显柔情,柔纱却遮不住“豪杰”的本来面目,当晨雾缓缓退去,河水依然不改其道,奔向大海的方向。在一个孩子的眼中,河,又是我想驾驭它去很远地方的龙。 二 我符合哲学思考的思维,来自家乡的河。 我曾经问过母亲,我是从哪里来的?母亲答曰,是在河边捡到的。那就是说,我是从河那儿来的,起码与河有关。母亲解释理由说,河水“澄清澄清”的,孩子也就水灵灵的。这是什么样的逻辑?只有母亲的逻辑学里才有。母亲是对的,她无意“搪塞”出一个真理:生命起源于水。我的家乡向西,并未有高山峡谷,却河水竟然亲切地缠绕着村庄,吻着村子的足,从哪里来?在我七八岁前,这是一个谜,这个谜让我不断探究,没有结果,但我想,可能还有一个母亲,孩子是被传递给了现在的母亲?到我成熟之后,特别是认真备课教艾青的《大堰河——我的保姆》,我想到了母亲的话,知道了把河比作母亲是有根据的。猜测,是哲学最初的萌芽,当初母亲可能就是为了回避孩子的来源而应付搪塞我,但却让我把“从哪里来”作为一种“探究主义”的内核与导向,对很多懵懂的东西都发问一个“为什么”。即使被人回我一句“没有为什么”,也堵不住我的思考。 家乡的河也证明了生命源于水的真理。即使没有人,河里也发生着故事。炎热的夏季,河岸的芦苇密匝得不能渗透进一丝丝的风,就像母亲在坑头上用厚重的棉被孵化小鸡,河水淙潺,那是河的鼾声,谁说河没有生命,我会跟他急。柔柳不再对风有半点撩拨之意了,低垂无声,想拦住静静的河水。那些肉眼都难以分辨的小虫子,确切地说是蜢喳虫(水蚊一类),吹一口气,那些飞虫不必飞向空中,而是钻进了水里……再去看,清澈如镜的水里,游动着蚊子一般的密密麻麻的鱼群,我们给这些鱼一个名字——鱼将儿。到底如何解释这几个字,不知。也许“将”就是看好鱼儿的未来。虫子能不能变成鱼,是科学的问题,真理属于探究,谬误只能抛到那个并不成熟的时代。 如果没有河流,我会觉得鸟儿也无趣。鸟儿属于天空的,但鸟儿也喜欢水。那些叫不出名儿的鸟,超低空掠过河面,甚至敢于打湿自己的羽翼,这是负重的勇敢。我曾经问母亲,母亲的话逻辑严谨:这是洗澡,所以快乐。因为我从小极不喜欢洗澡,妈妈的教育总是借机的。可小时候母亲把我按进澡盆时,我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并不快乐。母亲讲不出理儿。但母亲的对话是高级的,没有固定的答案,只是一种随机的启蒙,原来要说透一个道理,或者说服一个人,是必须更有趣的隐喻。长大以后我读《苏格拉底传》,仿佛觉得母亲是最接近哲学家的人。 家乡的河,给了我最初的浪漫情感。最无聊的时候,我们几个孩子围住一个河面,分布于两岸,扔着石子打水漂,简单的投掷,可以乐此不疲,一直到夜幕完全覆盖住河的脸。衣兜是盛石子而破碎,母亲不知,猜不出。补好了漏洞,我们还来,甚至篓子盛着石子,弯着腰,成箭弓的样子,看谁扔到河面的石子跳的高儿最多,在水波上一跃一跃地,仿佛是神手在驱使,或者神笔马良随笔一圈,像一卷钢丝被松开,“哗啦”一声弹出,如画飞音,弄得心都颤颤的。石子没有生命,我们可以赋予石子以生命。投出去的石子,发出“啾啾”飞跃的声韵,仿佛就是曲子,石子是音符,美妙的感觉,必须闭上眼,像夜晚听盲人的演唱,我们也都同情地闭着眼。其实,还有一种内心的波动,波动变成了美妙的涟漪,水纹划向河岸,藏住了,那时我就懂得了隐藏也是美。石子是投向河的珍珠,曾经打着水漂时,看见女孩子经过,我们变得浪漫起来,喊着送一串珍珠给她们,惹得女孩子也嘻嘻哈哈,我想,她们中肯定有信以为真的女孩。人类的想象力,属于情境的。我想到当下时髦的饮品叫什么“珍珠奶茶”,就几片果肉,成珍珠了,喝下的感觉就不一样了。我相信腐朽是可以变神奇的。 孩子打仗不记仇。母亲曾经这样开导我,一块小石头扔进河里,河面上荡起了圆圈,把伤口抹平了。小时候伙伴玩,时不时就“闹掰”了,想想母亲的话,下一次玩,总是找个机会接近生气的伙伴,以笑示好,马上就有了欢笑声,就像河水,浅浅的笑。 长大后,看到街面上玩的“投镖”游戏,飞镖射中了圈儿可以得一件奖品,多没有意思啊,限制了想象力,真不如在河面打水漂。 失去在异性面前的耻辱感,是在夏日的河里。青葱的芦苇是我们遮羞的布帐,似乎葱葱的绿会泛起绿色的雾,充满了有甜度的诱惑,将衣服用杆子挑起,插在显眼的地方,也怕女生不慎看见,衣服,此时就像酒幌子,就是我们的幡。赤条条的,身体横砸在水中,溅着水花,在河水里游动,用胳膊冲刺出浪花。似乎只有水才可以让我们放肆,所以,对家乡的河多了一份亲昵,甚至老牛在河边饮水,将粪便拉在河里,都会生出一股愤怒的情绪。我们曾指责老牛,一点没有人性,专搞恶作剧。发泄一通,就是把爱给了河。 三 我相信,每个孩子最初的梦想之舟都是沉放在家乡的河里的。连夜叠成一包纸船儿,星期天的清晨也不贪睡,直奔河岸。有了纸船儿,我第一次才知道河水蜿蜒最终流向的是十里地外的大海。作祟的风也会将纸船掀翻,将纸船打向岸边的草丛,纸船是载着我们的童心的,它有着最美的向往,在我们的心浪上颠簸着美妙而记忆持久的时光,也知道纸船禁不住大海的狂澜,但我们总希望可以漂流到大海。这些意念,我们没有诗句去表达,每个孩子的内心深处的各式想法都一直放在纸船里,有的在纸船里夹一粒小石子,表达着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愿望。我的“石子”是我心中的侠客,真想让它站起,立于船头,劈风斩浪。或许,这就是最初的憧憬吧。 家乡的河,可以照进柔柳的影子,可以让芦苇画出波纹,可以让鸟儿随意地嬉戏,可就是不能让污浊染了她的身。看见农人将肮脏的尿罐子大粪桶伸进水中,我多嘴地说,舀几瓢水涮涮多好,岸草长大了可护堤。大人们笑而不理睬。有时,我捏住鼻子表示**,农人还是笑笑,我很生气他们不懂得我们孩子的心。或许,家乡的河有着超强的净化功能,就像饮水净化器,我宁愿河水的滤芯永远是干净的。 家乡的河,让我懂得了一种简单的生产方式,认知了什么是生产链条。母亲们在河水里浣衣,我们孩子则用“盆器”(盆子上蒙着一张透明的塑料纸)诱鱼,鱼儿看见盆器里有金黄的饼渣,就找到一个圆口钻进去,再也不能出来。母亲说,不能吃,没看见鱼儿傻傻地钻进盆器么?人吃人傻,鸡鸭吃了只知道下蛋。那些小鱼儿,母亲用来喂鸡鸭,鸡鸭下蛋,再拿到集市上去卖,那些鸡鸭屁股里抠出来的钱是鱼儿换来的,用来买笔本。由此,我想到人与人的关系,每个人都是与他人有关的,而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些认知是朦胧的,而且联系十分牵强,但奠定了我思考的基础。 家乡的河,是我的第一面镜子。我家离河四五十步,有时晨起去河边菜园,我会静静地伫立在岸边欣赏着河。晨曦铺着金光给了河,细细碎碎的金光,让早晨变得那么富有。轻风从来喜欢清清的河,掠过,泛出微微的涟漪,蹲在河边石上,一张稚气的脸马上变型了,可以做出各种怪相,我懂得了一张脸可以变出真假来。我也知道,一张生气的脸,和一张愉悦的脸,给自己的心情是不一样的。长大了,懂得了别人的眼睛就是我的镜子,我的表情会照在别人的镜子里。有时,眼睛这面凸透镜比家乡的河更清晰。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很美就是河水款款而动时,将我的脸揉成了哈哈镜里的样子,有时候嘴巴可以无限大,好像脸上只有一张嘴。眼睛可以像牛魔王的,有时长在了头顶,手随着要做出张牙舞爪的样子,自己吓唬自己。有时又觉得自己有点丑,可照进河里的影儿是模糊的,我以为别人是看不见我的丑了。多么幼稚啊,可现在想想,那也是向美的心思吧。 四 少年的眼光已经具有审美的功能了,我们会在河岸找到诗。太阳变奏出五彩的光线,投射进河水,垂钓着鱼虾,将水天相接,诗意就这样铺开,在光线的闪烁里。河,不计较阴晴,“水光潋滟晴方好”,有雾气的时候,河面被蒙上一抹轻纱,遮住的并非是神秘,而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羞涩,很单纯,很童真,不矫情,不造作。真的,我想学着河水那样去笑,去遮掩,去敞开,河的姿态美,会让一个略有审美感的少年读出了韵味。曾经四下看看无人,露出胳膊上的肌肉,映照在河水里,使劲才能挤出三头肌,哪怕只是让臂上的血管青筋裸露凸起,我都会激动,因为河水读懂了我的成熟。在河里洗澡,一个猛子扎进去,憋着气,希望无限延长水下的时长,让伙伴,让看着我们的大人们惊叹我的潜水能力。是啊,我需要河来证明我的长大,心肺功能的好,最能够证明体魄的健康,尽管出水时脸憋得通红,也要做出“我很行”的姿态,美,可以使一个少年无畏。我不认为这是无知,因为勇敢表现,才是一个血性少年的特征。 第一次读到“月光如水”这个句子,感觉到简单四个字就极尽水月之妙,马上想到家乡的河永远投着月光的影子,不离不弃,去年在老家住宿一晚,特别去看,月色还是沉醉的样子,水洗得更澄净了。美妙的联想因此发生,河水可印月,月是河载着的灯,想到了荆轲易水别后,给燕赵的子孙留下一盏担当的灯盏。第一次听到母亲责备我贪着河水玩不知归家的话是“河水花也当河鲜”,我懂得了什么是诗,就像烟花不堪剪也是花,浪花不能吃也是鲜美。第一次看到河咆哮,将青草百茎翠树枯枝卷入怀中,知道了河是包容的,也令我生出恐惧。第一次亲手打制的简易滑冰车在河冰上画出刻痕,有了在白纸上运笔写字的体验,人生宛若在历史的轨道画上痕印,或直,或打弯,就看操持冰锥的手能不能驾驭自如。 河水流淌,从前的水归了远方,但走不出我的心池。在我的记忆里,家乡的河,载着我不老的时光,如果说人生识字是老师的启蒙,而如何让字写得美,则是家乡的河给了我模仿的意趣。家乡的河则是我人生时光的精美序言,开启了我懵懂的人生,我更理解了,没有一本诗集可以少了对水的吟诵,因为水是最有可能变成诗。 家乡的河,是一本很厚的书,从小没有读懂的水文字,如今再来读读,真有味。浅浅的浪花是诗,深深的河湾是故事,我沉醉其间,被清澈的家乡河水再染了情绪。 诗人说,“水是眼波横”,我喜欢“眼波”这个词,当年河水眉眼青睐我,我怎可不再看看你眸子里的那个我。 2020年8月7日原创首发江山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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