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情】三毛六(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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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中二年级的时候,我的后排有个男生,学习很用功,生活却非常简朴。  知道他底细的同学说,他父母离婚了,他一直和奶奶过。  男生长得很清瘦,单眼皮,外号也很特别“三毛六”。  那年,同学开始玩吹泡泡糖,比试谁的泡泡吹得大,谁就厉害。每天课上、课下,都有学生嘴里不停地“吧唧”着。  有一天,这个男生在上课的时候,突然也嚼上了泡泡糖。但他似乎技术不佳,总是听见他在我背后发出“噗噗”响声,我回头看过他几次,却看不到他嘴里有泡泡吐出。他见我回头看他,有些抹不开面,赶紧停止了咀嚼,低下头去。  我懒得再看他,就专心听起课来。连续几个“噗噗”响过之后,我感觉后背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他竟然“噗”地一声把泡泡糖吐在我的后背衣服上。  我“啊”了一声急忙回头,男生正忙不迭地从我后背拿下那块带着唾沫的泡泡糖,不管不顾地塞进嘴里。  他对着我陪着笑脸,结结巴巴地说:“实,实在对不起,同学!我,我绝不是故意的,主要是嘴没收住闸。”  我心里那气呀!课没上完,我就请了假跑回家去了。回到家,我赶紧把衣服扯下来,衣服后面有一块口水印子,我的胃像被人拧了一下,直吐酸水。  我把衣服放在盆里整整洗了两个小时,那个脏兮兮的口水印似乎一直都在。依着我的意思,是要把这件衣服扔了。可是,这件白衬衫是母亲买给我的,为了凑到那笔钱,她半夜去山里摘毛豆,摘了半宿,摘得眼睛都睁不开。又步行二十多里路,去集上换成钱,才给我买的呀!  那时候,学校经常要组织合唱比赛,每人需要准备一件白衬衣,我又是领唱,站在最前面,更是要穿白衬衫的。我说给母亲听,母亲却犯愁了:“这个月,你奶奶要过六十大寿,东北的亲戚都要来,我一个月工资都不够花呢,真没有钱给你买白衬衣。”  “那怎么办呀?”听了母亲的话,我急得哭出声来。  奶奶听见我的哭声,走过来说:“咱们家不是还有地吗?去摘些毛豆卖了,给小妮子买衣服吧!”  母亲听了奶奶的话,眼前一亮,连夜去了山里。那一宿,母亲怎么过的,我不得而知,只记得我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空上繁星闪烁。母亲正在厨房做早饭,灶火熊熊燃烧,她坐在灶前,不时低头添把柴火,脚边放了两个篮子,一只装满毛豆,她正在一粒粒地挑选着,再将选好的毛豆扔进另一个篮子里。她手上缠着胶布,有血迹渗出。  月亮还在半空中,母亲用开水泡了半碗米饭,匆匆吃完,拿了两篮子毛豆就去了集市。回来时,毛豆不见了,她篮子里多了一件衣服,用纸包着,是一件纯白的衬衣。她进门就叫我换上,说:“小妮子,快穿上我看看!”  我穿上后,母亲给我抻抻衣领,连声说好看。  自从那件白衬衣被那个男生粘过口水后,我再也没有穿过。我对他也越来越反感,即使从他身边路过时,我也是高高抬着头,不去看他一眼。那男生每次见我进教室,都会深深埋下头去,一副愧疚的样子。  暑假的一天,母亲回了东北,她让我和哥替她去白灰窑搬石头。每天四点就要起床,连搬七车石头,一天的工作才算完成。那天,我却意外在白灰窑遇到了那个男生,他也在搬石头。  他看见我走过来,一下子愣住了,过了半天才说话。他说他来这搬石头,是为了还我一件白衬衣。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盯着我,说得就跟真的一样。  休息的时候,我们闲聊,一聊就聊到了他父母。他沉默了半天才说,他刚满月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谁也不要他。奶奶见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忙把他抱过来,一口米汤一口米糊将他养大。奶奶的眼睛不好,为了赚点生活费,每天摸索着给一个纸盒厂糊纸盒,一个纸盒能赚一毛多。这份工作还是社区领导帮忙联系的,在社区领导争取下,纸盒厂可怜他们孤儿寡母一个纸盒给他们涨到了三毛六,奶奶每天能粘一百个。他每天五点就起床,跑去将那些纸盒取回来,以备奶奶工作。  “三毛六的纸盒!”每次他都会冲着窗口喊。  时间久了,发纸盒的阿姨都认识了他了,给他取了个外号:三毛六。有多事的同学知道了,也跟着一起喊。  纸盒拿回来后,奶奶就用糊纸盒的钱供他上学。  他说:“我每天都想啊,将来一定要考个好大学。到时候,我就带着奶奶一起去上学。她这辈子还没出过远门呢。”  他坐在石头上,双手比划着,满怀信心地讲着他的规划,准备去哪上大学、争取得奖学金、要半工半读,然后他和他奶奶再租个房子,里面一定要放盆茉莉花,那是他奶奶最喜欢的。  末了,他告诉我说,那天是他第一次嚼泡泡糖,因为那天是他生日。  生日之前,奶奶摸着他的脑袋问:“乖孙,明天就是你生日,你想要啥礼物呀?”  他说,同学们都在嚼泡泡糖,他也想要一个。奶奶就给了他一块钱,他跑着去了小卖部买了一个学着嚼,可没想到,一不小心还吐到了我的衣服上。  “哈,三毛六!原来你的外号这么来的呀。”我心里想着,不知不觉就冒了出来。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替母亲搬了一个月石头,发工资那天,那男生真的给我买了一件一模一样的白衬衣。  他说:“这个衣服,请你一定收下,要不然,开学我真不好意思再回去上学了。再说这也是我第一次工作得的钱。”除了这件白衬衣,剩下的钱,他给奶奶买了一副老花镜,而他自己用剩下的钱买了一块泡泡糖。  他高兴地对我说:“我已经学会吹泡泡糖了,开学的时候,我吹给你看哦。”  开学的时候,我穿着那件白衬衣去上学,却没有看见那个李亮。我去问林老师,他说,李亮一个星期前,因为奶奶去世,办了退学手续。  放学后,我和几个同学按照林老师给的地址去了他家,结果门上上着锁。邻居说,李亮给他奶奶办完丧事后,大门就上了锁,再没见他回来过。  我也曾几次去白灰窑帮母亲干活,也没有再过见他。附近的邻居说,他奶奶办丧事的钱,都是左邻右舍借给他的。为了还账,他去矿上打工,具体在哪,谁都说不清。李亮说,只要挣了钱,他就会回来,一定要来还乡亲们的恩情。  还有人不屑一顾地说:“这小子欠了那么多钱,肯定是跑了。”  我是不信这些话的,我坚信,他一定会回来的。  今年疫情爆发期间,我无意中在同事群里听到一个故事。那个同事去市医院值班其间,有一个戴着口罩,穿着蓝色防寒服的小伙子,将抱着的一个纸箱放在医院导医台上,冲她鞠了个躬,并说了句:“您辛苦了。”说完转身就走了。等她明白过来,追出去时,发现那个小伙子上了一辆车走了。她打开纸箱一看,里面居然是三百个医用口罩,纸箱上写着“三毛六”三个大字,同事还在群里发了一段视频。  这件事过去两天后,我们社区群里有人说,他家里还有一百个医用口罩,如果社区服务人员需要,可以联系他。我点击那个人的头像,名字居然是三毛六。我心跳加速,马上加了他为好友,他一下子就通过了我。我打开视频一刻,我确信了他就是失踪多年的李亮。  我和李亮约好中午在武烈河花园见面,我早早去了那里。时间不长,一个穿着一个蓝色羽绒服,戴着口罩的小伙子出现了。  我们站在河边上,双手扶着栏杆聊天。他说,奶奶临终前说想去公墓,因为她眼睛不好,她想死了之后,就去个人多的地方,也好有个照应,他答应了奶奶的要求。可是去哪找那些钱呢?在他犯愁之际,社区领导和纸盒厂领导都去了他家慰问,留下一笔钱,家属院的邻居,闻讯后也来到他家,这家凑点那家拿点,总算凑够了几万块,买了一座公墓,也算了却了奶奶的心愿。  办完奶奶的丧事,想着那沉重的债务,他求一个远房表舅介绍他去了山西的一座煤矿。由于他年龄小,刚开始只在矿外干一些零活。两年后,才进煤矿挖煤。他在矿上整整干了六年,才还清了那些外债。几年前,他的姑姑帮他介绍了一份生产医用口罩的车间,在那只干了一年,厂子亏损,他拿了一些口罩回到了承德。现在,他在一家快递公司工作,疫情开始的时候,他把家里存的口罩送给了医院,剩下的全分给了左邻右舍。  李亮说,奶奶在世的时候,经常对他讲,做人要善良守信,奶奶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她在世的时候,谁家有个大小事情,她都会主动去帮忙,饭都不吃人家一口。奶奶去世后,左邻右舍,家属院知道信的都主动拿钱过来,凑钱给他奶奶置办了公墓。那个时候,他就发誓一定不能辜负了邻居们对他家的好。所以,他决定去山西打工还债,不能让帮助过他的人失望。  离开的时候,他告诉我,他现在还住在原先那个街道,只是平房换成了楼房。他现在还有女朋友了,是他在快递公司认识的,对他挺好。  他一脸笑意说:“以后我一定会很幸福的!”  我也笑:“结婚的时候一定记得告诉我!”  望着李亮渐渐远去的背影,我在心里深深祝福他,幸福些,再幸福些!一定要狠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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