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最现实的愿望是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大大的落地窗,阳光透过玻璃洒在温暖的木地板上,满室温柔敞亮。米色窗帘、绿色盆栽、蓝色墙纸、粉色沙发、白色书架、红色吧台、黄色吊灯、格子被单、条纹靠垫、印花地毯……以及各种各样摆满杯子的橱窗。为着这样一个愿望,独自在一座城市打拼。
记忆中住的第一间房子,是乡下的架梁式民房,正中小小厅堂,左右厢房作衬。正厅一面墙壁密密麻麻地悬挂着四幅年画,花鸟、山水跃然其上。花团锦簇的牡丹、枝头新绽的寒梅、临水而居的水仙、翘首怒放的秋菊,另有鸣翠柳的黄鹂与上青天的白鹭。
乡下民居自带院子,硕大银杏树将院落密密麻麻地遮盖,如同强盛的福荫庇佑。春日,银杏树的枝叶尚未繁茂,春寒料峭,刚抽出些许嫩芽,风一吹,发出噼噼啪啪的轻微声响。春日渐暖,人愈发显得懒散,对以耕作为生的农人来说,却是一年最为繁忙的季节。
幼年独自在家,不会走路的小小孩童,睡在几张沙发拼成的简易床上,眨巴着眼透过半掩的门看院里小鸡闲散啄食;鸭子刨坑,时而“嘎嘎”地欢叫两声;几只鸟落到门槛上歇脚,转瞬飞起,试图通过半敞的窗户飞进来,丝毫不怯生;狼狗耷拉着脑袋趴在树下,时而抬眼瞅瞅院子的入口,几只野猫经过,象征性地吼两声,继续闭眼假寐。
家里是最早购置电视机的,20世纪90年代初期,那时流行一部电视剧《渴望》。正值夏季,街坊邻居搬着凳子、摇着扇子跑来看,小小的院子里挤满了人,像一个露天电影院。入了夏,天气燥热得厉害,蝉声聒噪个不停,远处青蛙的叫声此起彼伏。几声闷雷响过,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落下,人们抱着孩子、夹着凳子纷纷跑到廊下避雨,东家长西家短地聊天,电视机里咿咿呀呀唱着片尾曲,一个热闹有趣的夜晚便这样结束了。
幼年的我,一年四季如此平静欢愉地度过。算不上宽裕人家,不能随心所欲地买喜欢的东西,然而�τ诩遥�那个破落老旧的房子始终怀着一丝眷恋之情。沉郁的天空迟迟不放晴,整个大地荒凉而苍老,房屋连带院落没入混沌的大雾,在一片灰蒙蒙的围墙前失了挺拔的姿态。懂事后随父母搬进城里,之后的许多年,除了春节看望爷爷奶奶,再也没有回去过。漫漫时光里,抽不出一时半刻去回味和想念。
这些年来,从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经历过大杂院的混乱生活,熬过一段寄人篱下的落魄日子。近二十年的岁月,都是租别人的房子,十平方米的一方天地,一家人挤挤过日子。屋里到处可见摞得高高的纸盒、书本,成袋成袋捆扎的衣服和被子堆在角落……空间越拥挤,越显得捉襟见肘式的窘迫。除了必要的饭桌与橱柜,另有两张床占地方。床与床紧紧挨着,中间拉一道布帘,被封闭的单人床便是仅剩的私人空间。
十几岁时搬过一次家,开始真正的独居生活。租两间房,一间用来吃饭和堆放杂物,一间用作卧室兼书房。书、唱片、盆栽、塞满牛奶与面包的冰箱、一台配套的松下电视机和DVD,很多很多的港片盗版碟,还有一张双人床,床头贴满金城武和梁咏琪的贴画。
深夜独自看碟,反复看《重庆森林》,听金城武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每个东西上面都有一个日子,秋刀鱼会过期,肉酱也会过期,连保鲜纸都会过期。我开始怀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不会过期的。”
冰箱里的牛奶、面包会过期,很长时间忘记吃掉都发了霉;书籍、唱片会过期,今天爱不释手明天当垃圾扔掉;盆栽会过期,想不起来浇水就会死掉……电影会过期、明星会过期、电视机会过期、DVD会过期……连生活都在遭遇过期。
孤独不会过期、空虚不会过期、睡眠与梦不会过期。因为它们的标签上没有记录期限。
我有收藏癖。装帧精美的书籍、复古台灯、欧式长柄伞、京都陶瓷杯、香薰烛台、弗拉门戈扇子……喜欢把房间塞得满满当当,即便如今依然是一个人租房子住。从小地方到大城市,租金越来越高,空间越来越大,依然不断往里填充华而不实的物品,它们中大多数价格昂贵并不实用,欣然买下、搁置,留待一个人慢慢欣赏。
一个人热爱收藏,是因为内心缺乏安全感,需要用物来填补。
我在梦里去过一座房子,房屋很大,房前屋后种上五颜六色的曼陀罗。屋顶覆盖绿意浓浓的爬山虎,青砖铺成的小路上长满了青苔。房屋没有入口,正面围墙高于房屋,两侧嫁接青葱的葡萄架,葡萄藤开出紫色的花,花朵硕大美丽。
我不知怎么爬上屋顶的,看着花朵被压得流出浓稠的汁液,随便攀附一根藤透过缝隙看去,眼下全是妖冶的开得昌盛的红色曼陀罗,密密地开满整个庭院,无一处空落。似尘封很多年,没有一丝人的气息。
梦中见过最多的是房子,在海边、森林、悬崖、岛屿、城市、乡间……房子折射出内心深处的需求,渴望安定的环境,温暖的归属,一种情感上的隐秘渴望。来自童年颠沛流离的生活,过早独立坎坷的经历,父爱或母爱的缺失,长时间的压抑与孤独。看到的房子,不过是在回顾自己的历史和对未来的美好想象。
对房子的认知,归根到底是生活。大多时候,生活是辛酸的、窘迫的,无处不充满缺陷。但我们想要的,最终都会通过一种方式得到,并且获得成全。它依然是美的。
“生活不是一种刁难,而是一种雕刻。”只要你耐心,然后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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