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了翁词《朝中措·次韵同官约瞻叔兄及杨仲博(约)赏郡圃牡丹并遣酒》,寄淡淡哀愁于融融乐事中,而这种哀愁恰似一杯飘香的佳茗所泛出的微微苦涩,足以让人深深品味: “玳筵绮席绣芙蓉。客意乐融融。吟罢风头摆翠,醉馀日脚沈红。简书绊我,赏心无托,笑口难逢。梦草闲眠暮雨,落花独倚春风。”
先品淡淡哀愁之情所缘之事。审题目便知,所言之事很简单,郡圃的牡丹花开了,邀约同僚赏花饮酒。而简单的事中有太多不简单的意蕴令人深味。深味之一,宴席的安排,从 “玳”“绮”“绣芙蓉”等词足见席面装饰的高雅华贵,如此至盛至精的筵席,有怎样一番苦心呢?“简书绊我”,原来是公务缠身,纵良辰美景,也只是能叹息 “赏心无托”。从题目“郡圃”一词可知,设此筵席时,应该正在知州任上,看来这次活动是百忙当中挤出时间安排的,意在慰藉由来已久的“赏心”。这就不难理解,所谓“无托”,不是无所依托,实在是没有时间。深味之二,一个“绊”字含着几多无奈。
对此,回顾一下魏了翁的仕途经历便会略知一二。
他曾连续十七年不在朝中,先后出任汉州(州治在雒县,今四川广汉)、眉州(今四川眉山)、泸州(今属四川)等地方长官,晚年又出任绍兴府、福州知府,皆兼本路安抚使。由此看来,“赏心无托”哪里只是而今郡圃牡丹绽放时,恐怕是踏入仕途的那一天起就是如此。不是吗,平时连我笑一下都难得碰到,更不要说有闲工夫去尽一尽风花雪月的兴致了。深味之三,筵席的气氛“乐融融”,何以见得?“吟罢”二字告诉我们,对着翠绿欲滴的牡丹在习习清风中摇曳,兼以酒兴撩怀,哪里还禁得着诗情上心头,大家吟诗诵词,直到红日西沉闷,牡丹花在夕照里泛出绯红。饮美酒,赏名花,兴致高,时间长,看来今天的“赏心”之尽可谓淋漓尽致了,还真没有辜负当时活动安排的那番苦心。顺带一句,表面看来,“乐融融”的只是 “客意”,其实主人又何尝不乐,正如今天诚恳邀请三五挚友吃饭,客人吃得高兴了,主人自然也就乐在其中了。
再品借赏花饮酒之事欲言之志。与其说了翁邀朋友赏花以尽赏心,倒不如说找个机会排解久积于心的苦和愁。何苦之有?这还不单单是简单的公事繁剧抽不出时间尽个人之兴致。“日脚沈红”,除言明饮酒赏花的时间之久外,还有些许苍凉之感,这当中自然有诗人身世之感 的印痕。作者自比“梦草“”落花”,恰恰就是这一心境的写照。了翁的仕途是坎坷的,前有韩胄擅权,接着有史弥远专政;而他又是一位敢于直言时弊的人,注定要屡受排斥。他因此而积忧成疾,数次上疏请求引退,可又偏偏得不到批准。如此求退不能欲进路艰的身世之感,正好似 “梦草”闲眠于暮雨里,落花独倚于春风之中。何愁之有?出于忠君在其位,必报国而谋其政,依他的心性是绝不可能做个糊里糊涂的庸官的;而谋其政却又四面受掣肘,到头来,依旧空有一腔抱负。更何况,他一生无论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总念念不忘理学治国,孜孜不倦地潜心研究,躬身实践。尽管理学如愿得到官方定位,理学的传播得到突破,但是无论怎么努力,现实总与心中的愿景有太大的差距。如此际遇淤积在心,说“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显得有些忸怩,说如“梦草”闲眠于黄昏的雨中,说如春风里飘零的落花一瓣,确实再也恰当不过了。值得玩味的是,“梦草”是神话中的一种草,“落花”,让人心生美好却被遗弃之感。诗人这两种意象自比,而且 “梦草”是闲眠于暮雨,“落花”是在春风中摇曳不定,那种怀才不遇飘零无所依托的酸楚,也许是一般人无法感同身受的。
有必要多两句闲话的是,洋溢词间的苦和愁是淡淡的 。尽管心有苦和愁,在“客意乐融融”的气氛中会得以稀释、排解。最重要的是,了翁作为一代鸿儒,忠君之思绝不会因为路途坎坷会产生动摇,报国之志也不会因为挫折而丢弃。事实也正是如此,不管是在为政的路上,还是在理学研究和传播的路上,从来都没有停下过前行脚步。进取始终是他性格的主流,梦草也罢,落花也罢,大不了就是“化作春泥更护花”的悲壮,终归遮掩不了以理学治国济民的思想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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