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隆镇——位于四姑娘山山脚下,海拔3200米。这里的确是个令人难忘的地方,我得承认。每当想起这个小镇总有一种愉悦、舒心、满足之感,说来也怪,在这里所经历的事就连最细小的枝节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历历在目。我时常想起这里,次次都能在回忆中获得新的感受,每当此时,那种美妙温馨的快感便油然而生。
1999年12月,为庆祝澳门回归,我特意请了几天假,来到这里,寻求纯真的意境。凌晨时分,东边的山峦仍是一片蓝黛色,但山背后却已晨曦微露,一抹淡淡的红色渲染着山峦的边缘。当这缕红色的光向高空移升时,它的色泽越变越冷、越淡、越暗,当它接近西边天际时,就逐渐和漆黑的天空融为一体了。
很冷,虽然算不上刺骨严寒,但也冻得我弓背缩肩,拖拽着双脚,将双手搓热后插进裤兜里。置身于这座山的山脚,泥土现在呈拂晓时特有的灰紫色。沿着一条长而窄的乡间土路往前走(这条路是当时唯一的土公路),突然看到前方有一座颜色比泥土颜色深一些的土坯房,房屋周边围了一圈用牛粪磊的院墙,院墙不高,我数了数,三堆牛粪为一柱,约有半人多高。空气中夹杂着强烈的牛粪味儿,但不臭,里面还混合有高原牧草特殊的清香味,挺好闻的。橘红色的火苗在一只生锈的小铁炉的缝隙中闪烁。短而粗的烟筒喷出一股深灰色的浓烟,烟柱向上直升,过了好一会儿才在半空中消散。
我看见火炉旁有名年轻妇女,不,不,是位姑娘。她身着一件半旧的藏式布裙,没有外袍,上身还穿着一件旧背心。待我走近后才发现她那只弯曲的胳膊搂抱着一个婴儿,婴儿的头暖暖和和的包在背心里面,小嘴正在吮奶。这位母亲不停地转来转去,一会儿掀开锈渍斑斑的炉盖加强通风,一会儿拉开烤炉的门,而那婴儿一直在吮奶,婴儿既不影响她干活儿,也没影响她来回转动时优美的姿态,因她每个动作都优美而娴熟。从铁路缝隙中透露出的橘红色的火苗把跳动着的身影投映在土墙上。这时,一股煎咸肉和烤玉米馍馍的香味扑面而来,天啊,美食美景,这是世界上最令人陶醉和温暖的感觉了。
东边的天空已逐渐亮起来,我走进火炉,伸出手去取暖,一接触到热气,全身立刻震颤一下。突然土坯房的布帘掀开了,走出个青年,后面跟着一位长者。他俩都穿着崭新的蓝布长裤和钉着闪亮的铜纽扣的粗蓝布外套,两人长得十分相像,都是瘦长脸。年轻的蓄着黑短髭,年长的蓄着花白短髭,两人的头部和脸部都是水淋淋的,发梢上滴着水,短髭上挂着水珠,面颊上闪着水光。他二人默默地站在一起望着逐渐亮起来的东方,他们同打了个哈欠,看了看山沿的亮光,同时转身发现了我。
“早。”年长的那位说。他脸上的表情既不太亲热也不太冷淡。
“早,你好。”我说。
“早。”青年说。
他们脸上的水滴还没完全干,两人一同来到火炉边烤手。
姑娘不停地干活儿,她把脸避开人,聚精会神地干手里的活。她将乌亮的头发扎成一个马尾,垂在背后,干活儿时,发束随着她的动作甩来甩去。她把几只大瓷杯、几个粗瓷盘,和一把筷子放在屋子中间的黑木箱上,然后从油锅里捞出煎好的咸肉片,放在一只平底大瓷盘上,卷曲起来沙沙作响的咸肉片看上去又松又脆。她打开生锈的烤箱,取出一只方形瓷盘,盘子上面摆满了烤得酥软香脆的玉米烤馍。霎时烤馍味儿浓香扑鼻,两位男人深深地吸了口气,年轻人低声说:“扎西德勒!”
年长的人回头问我:“你吃了吗?”
“那就跟我们一起吃吧。”
这就是邀请了,我随他们一块儿走到木箱前,围着箱子,蹲在地上。青年问我:“你也是来看伐木的?”
“不。”
“我们已经伐了12天了。”
姑娘从火炉那边说:“还领了新衣服呢。”
两个男人低头瞧着新衣裤一同笑了。
姑娘摆上那盘咸肉,玉米烤馍,一大壶酥油茶,然后自己也蹲在箱子旁。婴儿的头部仍暖暖和和地包在背心里,仍在吸奶,我能听见小嘴唇吮奶的滋滋声。
我们都在自己的盘子里放满了咸肉和烤馍,杯里的酥油茶也是满满的。都在细细咀嚼盘中食物……“扎西德勒,真好吃啊!”那位长者叹道,说完他又把嘴填满。
“我们享受了12天美食了。”过了一会儿青年说道。
这里,每个人都在狼吞虎咽,都把再次放满食物的盘子吃的精光,一直吃到肚子鼓鼓囊囊的,身上暖暖的。最后,一杯滚烫的酥油茶下肚,汗水立刻从我们的鬓角渗出来!
曙光现在有了颜色,但这种发红的亮光反而使天空显得更寒冷。那两个男人面对东方,晨光把他俩的脸照的闪闪发亮。我抬头望了一会儿,看见老者的眼球上映着一座山峦的影子和正爬过那座山峰的亮光。
两位男人把杯子里的酥油渣滓泼在地上,一同起身。年长的说:“该走了。”
年轻人转向我:“要看我们伐木吗?体验体验生活?”
“不啦,我该回程了。谢谢,谢谢你们的早饭。”
“不用谢。”长者摆了摆手说道:“菩萨说能相遇即是有缘,我们很高兴!”说罢,他俩一同向外走去。东方的天际此时正燃起一片火红的朝霞,我独自顺着乡间土路继续朝前走去。
事情就是这样,越是质朴,越是大美。这种无疑伦比的美似一股暖流,时时滋养着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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