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柿子喽,又甜又脆的大柿子……”街头小贩的吆喝声让我不由得停下脚步,像馋嘴的小孩似的蹲下身买上几个,用纸巾随便擦擦,便迫不及待的啃上一口。脆生生、甜丝丝的,一种久违了的味蕾感受,不禁勾起了我飘逝已久的家乡记忆。
记忆中的家乡,是个依山傍水的小村落。山上屋旁多是柿树,或高或矮,或远或近,随处可见。尤其是村头的那棵老柿树,高约十余丈,棕褐色的树皮斑斑驳驳,巨大蜿蜒的树根像盘虬卧龙一样深深扎进泥土中。树身粗壮雄伟,得六七个成年人才能合抱得过来。由于树身太粗,就连成年人想爬上去,也需借助旁边的白蜡树攀上它的侧枝才行。老柿树的产量更是惊人,每年产鲜果可达两三千斤。老柿树到底是啥时候栽的已无从考证,听老一辈人讲,估计至少已有几百年了。
每年春天,柿树枝头便冒出翠绿色的嫩叶,一簇簇乳黄色的花蕊点缀其间。一阵微风吹来,花蕊纷纷飘落,地上就像铺了一层薄薄的黄色绒毯。待到繁花落尽,一个个小青果便争先恐后的钻了出来,绿绿的,如同一颗颗珍珠玛瑙,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可能是果实太多的缘故吧,总有不少小柿瓣儿坠落到地面上来。小孩子便乐颠颠的拾起柿瓣儿,插上一根小竹签,变成了一个小巧玲珑的柿瓣儿陀螺,用手轻轻一拧竹签,柿瓣儿陀螺便飞速旋转起来,甚是好玩儿。斗柿瓣儿陀螺成为那个年代孩子们最喜爱的游戏之一。饭前课后,几个小伙伴相约着找一块平地或者青石板,蹲成一圈斗着柿瓣儿陀螺玩。斗赢的欢呼雀跃,输者则不服气的从书包或衣兜里再掏出几枚,挑拣出自认为最好的再行比试。
到了盛夏,树荫渐浓,柿子也长的有鹅蛋大小了。这时的柿子是青涩的,无法直接啃食。孩子们经不住口馋的诱惑,偷偷瞒着大人爬上柿树,摘下一些来揣在衣兜里,然后在溪流边挖出一个沙坑,将青柿子埋起来。待三四天左右,估摸着柿子暖熟了,约上小伙伴儿来到溪边,急不可耐的刨出柿子,就着溪水随便冲洗一下,便狼吞虎咽的啃食起来。吃完暖柿子,也不着急回家,就在溪中摸鱼捉虾,戏水逗乐,待玩闹的有点疲累了,顺势躺在溪边的青石板上惬意的眯上一觉。也有大人经不住孩子的央求,摘一些回来,放在盛有清水的坛罐里面,待柿子暖熟后捞出来放进竹篮里,想吃的时候就随手拿一个啃食。暖熟的柿子清脆爽甜,在那个食物匮乏的年代,成为孩子乃至大人们最爱吃的水果。直到今天,一回想起当年吃暖柿子的情景,仍不禁口舌生津,垂涎欲滴。
入秋了,柿子开始由青转褐,再由褐转为橘黄,也偶有早熟的红柿子半隐半露在枝头叶间,甚是诱人。每到这时节,孩子们都按捺不住了,每天放学回家匆匆把书包往门凳上一丢,便一路飞奔到柿树下。会爬树的蹬掉鞋子,系一下腰带,向掌心上吐口唾沫,猴子似的往树上一纵,三两下便爬了上去,拣熟透了的一拧,坐在枝杈上大快朵颐起来。不会上树的,则拿着长竹竿,竹竿顶上用刀劈出个小口,对准低处红柿的枝丫往上一顶,再用手一转,只听一声脆响,柿子便连同枝叶一起卡在竹竿上。还有年幼的,则眼巴巴地仰着头,或帮着树上的瞅红柿的位置,或忙不迭的帮忙从竹竿上取下果实。有时候被主人家看到,远远的喊上几声,孩子们便一哄而散。不过农村人大多朴实善良,从来不会难为小孩子的,只是象征性的吆喝几句了事。
俗话说“立秋胡桃白露梨,寒露柿子红了皮”。到了深秋时分,柿树上的叶子慢慢变红,满树的柿子已经金黄,到了采摘的季节了。这时,人们举着长竿,带着绳索,背着背篓,挎着竹篮,全家上阵去收摘柿子。男人们爬上树,坐在枝杈上,挥舞着长杆将远近高低枝头叶间的柿子收入篮中,再慢慢用绳索系下树。女人和孩子们则在树下摘掉枝叶,将柿子倒进背篓。背回来的柿子堆放在庭院里,女人们拣出带把儿的柿子,用刀将外皮削去,一个挨着一个夹在草绳上,然后一串串挂在屋檐下晾晒成柿桃。没有把儿的柿子则切成四瓣儿,连同削下的柿皮摆在竹篱笆或竹席上晒成柿角儿和柿皮儿。每年这个时节,村里几乎每家每户庭院里都晾晒着一席席红红的柿角儿,屋檐下则挂满了一串串红灯笼似的柿桃,放眼望去,到处洋溢着一派喜庆的氛围。待柿角儿、柿桃儿晾晒好,人们便装进木柜里储藏起来,待到来年拿出来,上面已结上了厚厚一层柿霜,咬上一口,韧韧的,甜甜的,令人胃口大开,成为那个时代人们度过春荒的绝佳食品。
烤柿子酒则是家乡待客的上品。将柿子洗净后捣碎,拌上酒曲倒进木筲里发酵。三五天后,木筲里便飘散出醇醇的酒香。待柿完全发酵好,已是初冬时节。这时,农活已基本结束,正是烤柿子酒的旺季。在晴朗的早晨,经常可以看到村民在自家的场院边烤酒。烤酒的工具很简陋,一口大锅上扣着一个木桶,家乡人称其为“酒颈子”。将发酵好的酒拌上谷糠或麦糠倒进“酒颈”里,待酒装的差不多了,斜着将“酒溜”放进去。所谓的“酒溜”其实就是一个椭圆形木盘一端连着细长的木槽,木槽从“酒颈”侧面的小孔里伸出来。然后在“酒颈”上面放上一口小点的锅,锅和“酒颈”之间用草圈和布条围严实后,上下两口锅都添满冷水。等一切准备停当,便可以生火烤酒了。随着锅里的水逐渐升温,“酒溜”的木槽便开始滴酒了,由酒点逐渐成线,最后形成一股筷子粗的水流,汩汩的流进下面的酒坛里。家乡人把烤酒的过程称之为“吊酒”或“溜酒”,或许就是由此而来吧。家乡人十分淳朴好客,此时但凡有路过的,主人都会盛情相邀:“歇一会儿,尝尝烤的酒咋样!”然后顺手接上一杯热腾腾的酒递上前去。烤出的柿子酒醇香四溢,轻轻抿上一口下肚,顿觉口舌生津,一股暖流涌遍全身,舒畅无比,成为那个年代人们逢年过节招待亲朋必不可少的饮品。
随着人们生活富裕起来,新鲜时令的水果逐渐取代了柿桃等土制的果品,包装精美的盒酒也摆上了餐桌。晒柿桃儿、烤柿子酒的人也越来越少了,柿桃儿、柿子酒逐渐成为了稀罕物。或是因环境变化的缘故吧,近些年来家乡的柿树逐渐枯死,现已很难觅见柿树的踪影了。更令人惋惜的是,村头的那棵百年柿树在承包到户后不久,因几户人家分配不均闹起矛盾,最终竟毁于刀斧。
如今,满山柿子挂红的场景只能留在梦境中,成为我们这些离乡游子永远的思乡情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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