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家是怎样长成的 理查德·菲利普·费曼(1918~1988),美国著名物理学家,1965年,因在量子电动力学方面的成就而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 没等我出生,父亲就跟母亲说:“生个儿子,将来就是个科学家。”我还是个小男生的时候,放在高脚童椅里只有一点点,父亲拿来许多铺浴室用的小瓷砖,各种颜色的都有,我俩一块儿玩。父亲把小瓷砖在我的高脚椅上一块块竖起来,摆成多米诺骨牌的样子,我推动一头,它们就全倒下。 玩了一会儿,我就下手和父亲一块儿排。很快,我们就玩起了更加复杂的花样:两白一蓝,两白一蓝,如此这般。母亲看见了说:“才多大的孩子呀,别难为他了。他要摆块蓝的,就让他摆块蓝的好了。” 可我父亲说:“不。我要叫他看到什么是排列,排列是多么有趣。我在教他基础数学呢。”就这样,他很早就开始告诉我这个世界如何如何,多么有趣。 我家有一部大英百科全书。我小时候,他常常把我放在他膝上,给我读里边的条目。我们读到比如说有关恐龙的条目。条目里谈到霸王龙,会说:“这种恐龙高25英尺,头宽6英尺。” 这时父亲会停下来,说:“那,咱来看看这什么意思。这就是说,假如它站在咱们院子里,它的头能够到咱家的窗户,到这儿。”(我们那时在二楼。)“可是,它钻不到屋里来:它的大脑袋比窗户还宽哪。”不管读什么,他都要给我翻译一通,尽量让那东西有点现实感。 周末,父亲带我到树林里散步,那时候,他会给我讲一些树林里正在发生的有趣的事情。父亲会指着树上的鸟对我说:“看见那只鸟了吗?那是只斯氏鸣禽。我们不能只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咱们来仔细看看那只鸟在做什么吧——这才是重要的。”(于是,我很早就学会了,什么是知道一件事情的名称,什么叫懂得那件事。) 他说:“比如,你瞧:这只鸟一边遛来遛去,一边还在啄弄羽毛。看见了吗?” 我说:“唔,大概它们飞行时弄乱了羽毛,所以要理理整齐?” “好嘞,”他说,“那样的话,刚飞完时,它们就要很勤快地梳理,而过一会儿以后,就该缓下来了。那么,咱来看看,是不是刚降落的时候啄弄得多些。”这不难看出:那些落地以后遛了一会儿的鸟,跟那些刚刚降落的鸟,梳理羽毛的行为差不很多。于是我说:“得,我想不出来。那您说,鸟儿为什么要梳理羽毛?” “因为虱子在困扰它们,”父亲说,“鸟的羽毛上会掉下一些蛋白质片片儿。虱子就吃这些片片儿。” 又有一回,是我长大一些的时候。他采下一片树叶。叶子上有块坏死的疵,通常我们是不大在意这些东西的。那是一条C形的弧线,从叶子的中线开始,弯向边缘。 “瞧这条枯黄的线,”他说,“起头儿细细的,越往边上越粗了。这是什么呢?这是一头蝇,一头黄眼睛、绿翅膀的青蝇,飞来产下一枚卵。卵孵化,成了毛毛虫一样的小蛆,蛆吃树叶——就在这儿吃一辈子,哪儿也不去。它一路吃,一路便留下坏死的组织。小蛆边吃边长大,这条线也就越来越宽,吃到叶边,它也长够个头了,就又变成一头蝇,黄眼睛,绿翅膀,嗡的一声飞走,飞到另一片叶子上,再产卵。” 生来只有这一个父亲,所以当时我并没以为他多了不起。他是怎么学到的那些深刻的科学原理,怎么爱上的科学,科学背后是些什么,为什么科学值得做?我从没有当真问过他,因为我想当然地以为,那些事做父亲的都该知道。 父亲培养了我留意观察的习惯。一天,我在玩马车玩具。车斗里有个球,拉车时,我注意到球的运动方式。我找到父亲,说:“嘿,爸爸,我注意到一件事。我一拉车,球滚到车后边。走一会儿突然停下,球又滚到车前边。这是为什么?” “那个嘛,没人知道。”他说,“总的原理是,运动的物体趋于运动,静止的物体趋于静止,除非你用力推它。这种趋向叫做惯性,可是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你看,这便是很深入的理解。他不只是告诉我那叫什么。 他接着说道:“从边上看,开始拉动的时候,车动了,而球往后滚,位置好像没动。实际上,球在滚动的时候,是车板摩擦着球。由于这个摩擦,球相对于地面还是往前走了一点。它并没有往后走。” 我跑回去,把球放到小车上,从边上观察。父亲说得没错。开始拉车的时候,相对于人行道,球果然是往前挪了一点。 我父亲就是这样教我的,用那样的一些例子和讨论。没有压力,只有兴味盎然的讨论。这种教育成了我一生的动机,使我对所有的科学感兴趣。我只不过碰巧在物理学上做得更好些而已。 人小时候,你给他一个极好的东西,他就会永远向往那个东西。我就是这样迷上了科学。 我母亲一点科学都不懂,可是她对我的影响也很大。特别是,她有非常不错的幽默感,她让我懂得,我们所能达到的最高形式的理解,乃是笑声和人类的同情。 李幕//摘自《科学之谜》2010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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