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 选自《鲁滨孙漂流记》(人民文学出版社1997年版)。徐霞村译。标题是编者加的。 现在回来谈我的新伙伴吧。我对于他,真是十分满意,我认为应该把各样事情都教给他,使他成为我的有用的助手,特别是要教会他说话,让他明白我的意思。他比什么人都学得快,而且老是那么高高兴兴,老是那么用心学习,每逢他略微能够听懂我的话,或者说出话来能够让我听得懂的时候,他就表现出心满意足的样子,所以我感到和他谈话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现在,我的日子过得比先前顺心多了,我甚至对自己说,只要我平平安安,不再碰到那群野人,哪怕永远不离开这个地方,我都满不在乎。 回到城堡两三天之后,我就想,为了使星期五戒掉他那种可怕的吃东西的方式,他那种吃人的习惯,我应该让他尝尝别的肉类。于是,有一天早晨,我就带他到树林子里去。我去的时候,原想从我的羊群里选出一只小羊,把它杀掉,带回家来切割烹调。可是走到半路上,我看见一只母野山羊躺在树阴底下,还有两只小羊在它身边。我一把扯住星期五,对他说:“站住别动。”同时打着手势,叫他不要动。紧跟着我就举起枪来,开了一枪,打死了一只小羊。可怜的星期五,上次虽然从远处看见我打死他的敌人,却弄不清楚、也想象不到我是怎样打死的,现在见我开枪,大大地吃了一惊,混身发抖,简直吓呆了,差一点瘫在地上。他既没有看见我开枪射击的那只小羊,也没有看清楚我是怎样把它打死的,只顾扯开他的背心,在身上摸来摸去,看看自己是不是受了伤,原来他以为我决意要杀害他了。他跑到我跟前,扑通一声跪下来,抱着我的两腿,嘴里说了许多话,我都不懂,但我不难明白,他的意思是请求我不要杀他。 我没法叫他相信我决不会伤害他,一面用手把他搀起来,对他哈哈大笑,指着那打死的小羊,叫他跑去把它拿过来,他登时就去了。当他正在那里纳闷,查看那小羊是怎么打死的,我又装上了我的枪。一会儿,我看见一只大鸟,样子像一只苍鹰,正落在一棵树上,刚刚在我射程之内。为了让星期五明白我的举动,我把他叫到跟前,用手指指那只鸟(事实上它是一只鹦鹉,我把它当作一只苍鹰了),又指指我的枪,再指指那鹦鹉下面的地,让他明白,我要开枪,把那只鸟打死,把它打下来。于是我一面开枪,一面叫他留神观看,他果然看见那鹦鹉掉下来了。可是,尽管我把话都交代清楚,他还是呆呆地站在那里,惊疑不定。尤其使他惊愕的是,他没看到我把**装到枪里面,因此就以为枪里面一定有一种奇妙的东西,可以源源不断地制造死亡和毁灭,可以把人哪、鸟哪、兽哪以及远远近近的任何东西杀死。这件事情在他心里所产生的惊奇,好久都不能消失。我相信,如果我让他这样下去,他真会把我和我的枪当作神物来崇拜哩!至于那支枪,事后好几天,他连动都不敢动它,经常一个人唠唠叨叨地跟它说话,跟它谈天,仿佛它会回答似的;后来我才从他口里知道,他这样做,是祈求它不要杀害他。 等他的惊异心情略略消失以后,我指指那只被打死的鸟,叫他跑去把它取来。可是他去了半天还没有回来。原来那只鹦鹉还不曾完全死掉,落下来以后,又拍着翅膀,扑腾到别处去了。可是他还是把它找到了,捡起来,拿回给我。我见他对于我的枪完全莫名其妙,就乘这个机会再把它装上**,依旧不给他看见我是怎么装的,以便碰到任何其他目标的时候,随时开枪。可是找了半天,什么目标都找不到。于是我就把那只小羊带回家来,当晚把它剥了皮,切得好好的。我本来有一只专门煮肉的罐子,就把一部分肉煮了起来,做成很好的肉汤。我自己先吃了一点,又分了一些给他吃;他吃了以后,仿佛非常满意,非常合他的胃口。最使他感到奇怪的是,我吃肉汤的时候,居然要放盐。他向我做手势,表示盐不好吃,同时又拿了一点放在口里,作出作呕的样子,呸呸地唾了一阵,又赶紧拿清水漱口。另一方面,我也拿了一块没有盐的肉放在嘴里,假装呸呸地唾了一阵,表示我没有盐就吃不下去,正像他有盐就吃不下去一样。可是,这个办法还是不起作用,不管是吃肉也罢,喝汤也罢,他还是不喜欢放盐,至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如此。后来虽然慢慢吃盐了,还是吃不多。 我这样给他吃了一顿炖肉和肉汤以后,又决计第二天再请他吃一块烤羊肉。我的烤法是按照我在英国看到的方式,在火的两旁各插一根木竿,上面再搭上一根横竿,用一根绳子把肉吊在横竿上,让它时时转动。星期五非常欣赏我这种办法;等他尝到我烤好的肉以后,他又用各种各样的办法告诉我他是多么爱吃这种味道,一直到我了解他的意思,才算罢休。最后,他又告诉我他从此再也不吃**了;我听了很高兴。 第二天,我叫他着手打了一点谷物,并按照我前面提到的老办法把它筛出来。没过多久,他就懂得怎样把这个工作做得和我一样高明,特别在他明白这项工作的意义,明白这是做面包用的以后,因为我等他打完了谷子,又让他看着我做面包,烤面包。没多久,星期五就什么都会替我做了,并且做得和我一样高明。 我开始考虑到,现在既然添了一张嘴吃饭,就必须比过去更多准备一点土地,多种一点谷物。于是我画出一块大一点的土地,把它照以前那样圈起来。星期五对这个工作不仅干得很情愿、很起劲,而且干得很高兴。我又把这个工作的意义告诉他,使他知道现在添了他这个人,我们必须多种些谷子,多做些面包,好够我们两个人吃。他似乎很能体会这个意思,并且让我知道,他明白我为了他的缘故,需要干更多的活,只要我告诉他怎样干,他情愿更卖力地去干。 这是我来到岛上以后过得最愉快的一年。星期五渐渐地会说话了,他差不多完全明白我所要他拿的每一样东西的名字,明白我差他去的每一个地方,而且一天到晚跟我谈话。因此,我本来很少有机会使用我的舌头,现在也有机会用它说话了。除了和他说话是一种乐趣以外,我对于他的为人也特别满意。我和他相处得愈久,他那种天真、老实的性格也愈加明显,我真的从心里爱上了他;同时我也相信,在他那方面,他爱我的心情,也胜过爱任何东西。 有一次,我有心试试他,看他是不是依旧念念不忘自己的故国。这时候,他的英语已经学得很好了,差不多能够回答我的任何问题了,于是我问他,他那个部族是不是从来不打败仗。他听了我的话,微微一笑道:“是的,是的,我们老是打得很好。”他的意思是说,他们老是打胜仗。于是我们开始了下面的谈话: 主人:你们既然老是打胜仗,你怎么会做了俘虏呢,星期五? 星期五:不管怎么样,我的部族打赢的时候很多。 主人:怎么打赢?如果你的部族打赢了,你怎么会给捉住呢? 星期五:他们的人比我们多,在我打仗的地方;他们捉了一个、两个、三个、还有我。在另外一个地方,我的部族打败了他们;在那里,我的部族捉了一二千人。 主人:可是你们那边为什么不把你们从敌人手里救回去呢? 星期五:他们把一个、两个、三个和我一起放在独木船里跑了,我的部族那时没有独木船。 主人:那么,星期五,你的部族怎样处理那些捉到的人呢?也把他们带走,吃掉他们,像这些人一样吗? 星期五:是的,我的部族也吃人,吃光。 主人:他们把人带到哪儿去? 星期五:带到别的地方,他们想去的地方。 主人:他们到这里来吗? 星期五:是的,是的,他们到这里来;也到别处去。 主人:你跟他们来过这儿吗? 星期五:是的,我来过这儿(指着岛的西北方,那大概就是他们常来的地点)。 从这次谈话,我了解到我的星期五从前也是夹在那群野人中间,经常在岛那头登岸,干那吃人的勾当,现在,他被带到这儿来,也是为了同样的原因。又过了些日子,我鼓起勇气,把他带到岛的那头,带到前面说过的那个地方,他马上就认出了那个地方,并且告诉我,有一次,他们在那里吃过二十个男人,两个女人,和一个小孩。他不会用英语说“二十”,于是他把二十块石头排成一行,把这个数字告诉我。 我把这一段话叙述出来,是因为它与下面的事情有关系,就是,我和他谈过这次话以后,就问他,从我们的岛到对岸去,究竟有多远,又问他,独木船是不是经常出事。他告诉我,并没有危险,独木船从来没出过事;不过,出海不远,就有一段急流,并且有风,老是早晨一个方向,下午一个方向。 起初我还以为这不过是潮水的关系,有时往外流,有时往里流。后来才明白,这是由于那条巨大的奥勒诺哥河①〔奥勒诺哥河〕在南美委内瑞拉注入加勒比海。的倾泻和回流的缘故,而我们的岛,刚好是在它的入海口上;至于我在西面和西北看到的陆地,正是一个大岛,叫做特里尼达岛〔特里尼达岛〕大西洋小安提利斯群岛中最大的岛,在南美委内瑞拉的巴里亚湾口。,正在河口的北面。我向星期五提出了无数的问题,问到这一带的地形、居民、海洋、海岸,以及附近有些什么民族。他用最坦率的态度把他所知道的全部告诉我。我又问他们这种人一共分成多少部族,叫什么名字,可是结果只问出一个名字,就是加勒比人〔加勒比人〕住在巴西,圭亚那和小安提利斯群岛的民族。。于是我马上明白,他所说的是加利比群岛,在我们的地图上,是属于美洲地区,它们的范围,从奥勒诺哥河口一直延伸到圭亚那,再延伸到圣马大。他指着我的胡子对我说,在月亮落下去的那边,离这里很远很远,也就是说,在他们国土的西面,住着许多像我这样有胡子的白人。又说,他们在那边杀了很多的人。从这些话里,我明白他指的是西班牙人,他们在美洲的残暴行为已经是远近皆知,并且在这些民族中世世代代流传着。 我问他能不能告诉我怎样才能从这个岛上到那些白人中间去;他告诉我:“是的,是的,可以坐两只独木船去。”起初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也无法叫他把“两只独木船”的意义加以说明;后来,费了很大的劲,我才知道他的意思是说,必须用一只很大很大的船,像两只独木船那样大。 星期五的这段谈话,使我很感兴趣;从这个时候起,我就产生了一种希望,希望早晚有一天能够找到一个机会从这个岛上逃出去,并且希望这可怜的野人能够帮助我达到目的。 (责任编辑:副主编)
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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