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绵绵话春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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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令和景物的变化往往能化及人微妙的情绪和感觉。今日,秋雨正潇潇,站在阳台窗前,感受到迎面吹来的凉意。窗外的桂花正皎洁飘香,银杏树还未结成一片金色的云,草木也还未陷入凛冽萧瑟的状态,我便莫名地开始担心其日后的骨瘦形销来了。雨落在过往行人的伞盖上,打在窗前的花架上,滴在我有点寂寥和惆怅的心绪里。这不,这略带忧伤的秋季未完,中间还隔着个枯槁凋零的冬季没过,我便寻思起春天来了,许是我年龄渐长,开始“不胜”这秋冬之季的冷静和凄清吧。

  我是不是有点不识秋之趣。我也知人生世上如一年之四季,春天好似那正吟咏恋爱的二八佳人,年轻、有点“无知”,却纯洁。秋天虽已徐娘半老,却独有其成熟的风韵。丰富的经验、知道满足的智慧,让她在这翠绿与金黄相替、悲伤与喜悦相杂、希望与回忆相间的季节里,懂得如何去调色、懂得如何向忧愁微笑、懂得如何去欢乐爽快的赞美。只是今日这秋雨,确是让我感受到一点肃煞和凄凉的迫压,不由自主地拿它和春雨相比较,禁不住念起春日的好来。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这春雨也如同秋雨,往往一下就是三两天。与这“湿屈青条折,寒飘黄叶多”的秋雨相比,那像花针细丝般,密密斜织着的春雨,少了点恼人的况味,多了点喜悦的心情。你看,屋顶被笼上了一层薄烟,树叶被染得发亮,小草野花也抖擞精神在这轻风细雨下,欢快地歌唱……

  我和春天的相思恋情,除了这春雨春景,还有不足于外人道的,那是我于口齿回味间对春鲜野蔬的一些记忆,彼时菜市场上那些翠生生、绿油油、水灵灵的,诸如芦蒿、马兰头、荠菜、春笋、枸杞头、豌豆苗、菊花脑一类的时令蔬菜便一起涌进我的脑中,浮现在我的眼前。

  苏轼有诗:“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这天生地长,这里一丛、那里一片,自由散落在江滩和芦苇沙洲之上,与芦芽为伴的蒌蒿,分明就是那我爱吃的芦蒿。你知道吗,这芦蒿曾是江淮人们在那青黄不接之季、饥馑之年的度命之物,现如今却成了小康生活餐桌上的新贵。每当芦蒿新上市,母亲买来几把,拈肥的删叶,斩头去尾留嫩茎,再掐成整齐的一段段,用香干、肉丝佐以炒之,看着那如玉般的碧绿,闻着那诱人的清香,口水也禁不住了。汪曾祺说这芦蒿的清香,就好像“食时如坐在河边闻到新涨的春水的气味”。也有人念念不忘这清香,为其写有打油诗:“原为野泥草,摘来玉盘尝。偷得三分味,两者倍余香”。恐怕这些描绘都无法尽言那特殊的清香带给我们嗅觉和味觉的体验吧。这芦蒿还有很高的药用价值,李时珍在他的本草纲目中,曾说芦蒿“气味甘无毒,主治五脏邪气、风寒湿痹、?补中益气、长毛发、令黑、疗心悬、少食常饥、久服轻身、耳聪目明、不老”。芦蒿因富含纤维素和蛋白质、脂肪含量低、有一定减肥作用的缘故,还为它赢得了一个讨女孩子欢心的妙名,唤作“瘦人草”。这瘦身效果如何,尚无美丽的女士告知。于我,似乎更在意那齿颊间的留香,口舌间的回味吧。不知你是否如我一样,也喜欢这散发着乡土的芬芳和湖水的清甜,散发着一股盎然春意的芦蒿呢?

  竹笋也是春天的一种野蔬,是能登大雅之堂的居家名贵之菜品。国人爱吃竹笋,历史已久,诗经大雅·韩奕里就有“其肴维何,炰鳖鲜鱼,其蔌维何,维笋及蒲”一句,足见竹笋自古便被视为上好的蔬菜了。既懂诗又懂吃的博雅君子,每每令我钦佩羡慕,东坡先生绝对算是一个。“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老先生初贬黄州就立刻吟出了这口福之惠的独得之乐,在我们遥想那满山遍野的绿竹中的新笋之余,也让我们见到了诗人以祸为福的豁达心胸。按生笋的季节不同,又有冬笋和春笋之分。冬笋生长于土里,质地细密,较春笋更为鲜美可口,所以价格也相对较贵,每逢除夕,冬笋炒肉片是我们家餐桌上必上的一盘菜,似乎永远也吃它不厌。再说那春笋,春暖花开、雨水充足之际,深土中孕育已久的竹笋破土而出,是为春笋。它细嫩清脆,模样俊俏。细细长长、洁白光润,不见一点瑕疵,像极了年轻女子的柔胰,难怪古人有“秋波浅浅银灯下,春笋纤纤玉镜前”之并不夸张的比喻。春雨之后,春笋骤发,因产量多,其市价便也不高,这也成全了爱吃笋的我。这春笋煎炒煨炖,无论怎样做菜都无不佳妙可口。待其价格便宜时,我便常常买它许多,再拎着两桶油跑到爱人的外婆家,请老人家为我制那油焖笋解馋,那装在玻璃罐头里的鲜美,常常是我早餐配粥时的最爱。

  除了春笋,还有种荠菜,也是被众多人所津津乐道的野蔬名菜,那是北方人用来做饺子馅儿的最爱。我是南方人,却喜食北方的饺子。这饺子若要好吃,手擀的饺子皮固然是个重要因素,饺子馅的调配却是关键。跑过北方的很多地方,也吃过很多种馅的饺子,却始终对荠菜肉糜包的饺子情有独钟。说起这荠菜的滋味,不由想起陆放翁的那首《食荠诗》来,“小着盐醯和滋味,微加姜桂助精神,风炉歙钵穷家活,妙诀何曾肯受人”。“残雪初消荠满园,糁羹珍美胜羔豚”,他说这荠菜羹之鲜糯香嫩,连烤乳猪都比不上,说的我又馋诞欲滴了。旧时乡间童谣的“三月三,荠菜花,赛牡丹”、辛弃疾的“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让我懂得这荠菜也会开花。荠菜开碎碎的小白花,有着一股淡淡的、属于原野的幽香。当桃李禁不住风吹雨打而凋落的时候,那原野上的荠菜花却不惧风雨,正迎着和煦的春风,朝气蓬勃地盛开着。荠菜于我的情趣,还有那“时绕麦田求野荠”——小时候我提着篮子和母亲去野外挑荠菜的记忆。母亲是为了饭桌上的一盘菜或是包饺子的馅,我则当成是不用学习的放风玩耍。那晴朗的天空下,我急切地向野地里跑去,看那大地春回、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荠菜就像片片绿色的雪花,洒在那田埂上、垄沟里、小溪旁。一把剪刀或是小铲便是我们的工具。印象里,我更喜欢使用剪刀,对于一些根浅土松的,有时稍用些力便可连根拔出。至于那些根深土紧的,手剪并用,此时这剪刀即可合拢作铲土之用,亦可张开用以剪断深长的根,甚是方便。对于这荠菜,犹忆得刚开始我还老是挑错,菜篮里常常混进叶型相似的其它植物,比如刚长出的蒲公英或是其它叫不上名字的野草,最后也只能通过其根叶特有的香味加以辩识了。当荠菜饺子的香味从厨房里飘来,当一盘清炒或凉拌的荠菜摆在面前时,那挑荠菜的乐趣又延续在这口鼻之中了。如今这菜场上和超市里卖的荠菜多是人工种植的,那香味是没法和原野上的野荠相比了。记忆里挖荠菜时蹲在地上,一边嗅着泥土芳草的清香、一边不时抬起头看那蓝天白云下吱吱喳喳飞过的小鸟,那种坦然的心情所带来的享受,至今仍是念念不忘。

  我还想起,小时,家里还住平房时,家家厨房的后面都分有一个小菜园,母亲常在竹篱边种上一圈枸杞和菊花脑。枸杞是多年生的植物,春天那冒出来的嫩叶,我们喊作枸杞头。菜园里的枸杞头采摘下来刚好够一盘,无需什么作料,下油盐炒食即可,这枸杞头也是极清香的。到了六七月,叶下挂出长圆形的小浆果,如那红宝石般亮眼。这菜园里的枸杞子当然比不得宁夏枸杞园中那一望无际、滚滚而来的红色海洋,但那蔓条之上可以挂上很久的红果,常常让我佩服其“果红枝绿,静待霜雪”、敢与松梅竞高格的气质来。菊花脑,生性不娇很好种植。春夏之际,母亲常爱用它做汤给我们吃。于那篱旁采其茎叶,氽入沸水,那一锅汤水立成了一潭碧水,若再打匀一二只鸡蛋加入其中,则又仿佛是一锅嵌金的翡翠。这菊花脑在口中咀嚼,也自有其特殊的清香。菊花脑不仅营养丰富,还有清热解毒、调中开胃、降血压之功效,怪不得有那么多的人喜欢它了。

  班固的《汉书》上说,“民以食为天”,母亲深以为然。小时母亲常说,穿可以差点,吃必须讲究。虽说当时父母收入微薄,米珠薪桂,却从未在吃的营养上亏待于我。现如今我也继承了母亲的传统,对孩子的饮食也分外注意,加上爱人的精心,不仅孩子吃得好、长得高,也提高了全家对于营养的讲究,这钱还真没白花,心没白操。至于那些味道鲜美、营养药用价值又高的春鲜野蔬,当然会在我家的菜谱之列了。

  秋在眼前,跨过冬,春也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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