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灯瞎火念“懒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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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的一个夜晚,我正在电脑上饶有兴致地看大片,窗外“啊呀”一片惊叫把我的屏幕叫黑了。依然沉浸在扑朔迷离剧情中的我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是屏幕外的世界停电了,可我脑子里认知停电这一事实的依据仅仅是黑暗,电脑屏幕和整个屋子里的一团黑暗,尚未推论到其他电器能否使用这一层面。忙不迭叫老婆点燃蜡烛,照着我重开电脑,给她自个儿重开电视机,还不无几分幸灾乐祸地说:今晚我书是看不成了,你那毛衣或十字绣啥的也弄不成了,我就凑合着摇把大蒲扇把这大片看完,你也摇着你的轻罗小扇,香风送香汗,熏熏然看你的电视言情剧吧。

  老婆倒是遵命燃上了蜡烛,举着光明来到我面前,抚摸着我的额头,说了声没发烧呀,胡话咋说得这般顺溜呢?我还没反应过来,她那小手翻云覆雨,迅疾化为小钳,钳住了我的耳朵,直到我发出杀猪般夸张怪叫才松开。

  于是乎下楼,人间没灯火,天上也没星月,正宗的黑灯瞎火。一帮子街坊邻居抱怨声声,骂娘的,调侃的,拍蚊子的,不绝于耳。当然主要还是互相询问停电原因,各种说法都有,可没有一种靠谱的,也没有谁腿勤嘴勤走出小区到处去打听个靠谱的来。大伙儿都跟我一样,实在懒得可以,怎么黑着下楼的,还怎么黑着上楼哦。

  对于我来说,下去这一趟还不是徒劳的,至少找回了一丝阿Q心理:即便是处在电力时代抑或新电力时代,也难免要遭遇几次停电的,有这么多街坊们都陪着我恪守黑灯瞎火,也是一种难得的境遇吧。

  还不到九点钟,总不至于这么早睡觉吧。黑灯瞎火的,干点啥呢?

  好在手机还有60%的电,遂歪倒在沙发上看起新闻来。没看两条,就被老婆劈手夺过,悠着点吧,电用完了,看你在哪充?再说看个手机都这么一副懒相,好端端坐着不会吗?

  坐着看就成低头族了不是?咱当抬头族——目光与显示屏构成45度以上的仰角——不好吗?你老公这么会保健你不嘉奖倒也罢了,还这般贬损我。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正襟危坐的标准相只是你老公平视电脑时使用,而从不用作阅读手机、书本时的姿势么?你倒好,倒是正襟危坐玩手机了,可这竖直向下的目光愣是把你的颈椎弯曲成个咋样的度数了?让我找个量角器量一量好不?

  嘻哈一通之后,都把手机搁一旁,聊起闲篇来了。也真是,好些年了,老夫老妻总是被电脑、电视、手机这档子“电氏家族”割裂在不同的休闲界面,难得这一家族歇业歇业,何不趁此时机来他个夫妻夜话呢。

  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大蒲扇,我说这电一停,不禁想起了没有电视电脑的日子,跟你牛郎织女不在朝朝暮暮的日子。那时候夜里一上床就拿书作伴——对,把书当作如玉之你嘛——开开床头灯,半倚着折叠成一团的被子,举着本名著或者非名著,抑或自学考试课本啥的,津津有味看起来,一看就是大半夜,而半倚着的看书姿势顶多也就维持个把钟头,之后不自觉地变换成了平躺式。也就是着举起书,以最佳角度和最佳距离来迎合自己竖直向上的视线,练臂力一般能举多久就举多久。实在累了,下意识地侧过身子,横过书本,竖着眼睛一行行扫描文字也是一种角度的转换趣味的调剂呢。只是这种转换的新鲜劲没几下就过了,依然回复到举书式阅读模式咯。当然,如此姿势也好,模式也罢,在他人眼里都是要多别扭有多别扭啦。

  老婆说还真没听你说过。一直以为你能把我举起来的几斤蛮力是拉拉力器拉出来的,闹半天还是一夜夜举书举出来的。可真是顶级奇葩锻炼方式哦!不解的是,练了臂力,损了眼力,不是得不偿失吗?

  我说不过是我的无心之举罢了,没想到客观上让自己做试验品,反驳了不能平卧着看书这样一条戒律。呵呵,怎么样,除了有点轻微的老花,你老公我的眼力还不差吧?

  老婆用扇柄敲了我一下:美得你,大懒虫。真不知老天干嘛要眷顾你这懒家伙?我不在身边,你就这副德性?难不成你那十来万字的狗屁文字也是举着本子朝天写出来的?

  我又不是玩杂技的,哪有那本事?我写字可是一定要正襟危坐的。这标准相甚至还一度影响到我看书也尝试着改弦易辙呢。可只要不写字,拿起书本没看几页就改坐姿为卧姿了,你还别说,用坐姿收阅到脑海中的文字也就是文字,光有外壳的文字。只有卧姿读进去的文字才把它们表述的内容拍进了大脑皮层。你说这种懒汉读书法还真与我不离不弃还是咋的?再说,我也不想太懒。为此,我起床坐到书桌前,摊开稿纸一字一词地爬格子还不成吗?爬得咋样不好说,可好歹也爬出这么多字来,不也能证明你老公我不是彻头彻尾的懒虫么?

  后来书也看腻了,试也没考的了,人也调回来了,牛郎织女的银河也没了,懒虫也当不成了。就算看书,有你在,床上举书的事儿也收敛了,代之而起的,你懂的……

  老婆打断了我,懂你个头呀,不就是偎在被窝里看电视吗?坐月子的婆娘似的。只是你那姿势嘛,还真像你方才说的看书范儿。起先也是坐姿,或基本上算个坐姿,可随着频繁转换频道,坐姿就不经意间放斜了。所幸遥控器在你手里若是安歇得个把时辰,你的鼾声就同电视声音一近一远轰炸我的听神经了。不过,只要电视好看好听,鼾声可立马切断,目光立即启动,投向方匣子里声光灿然的那些活动人影。久而久之,斜卧着依偎被窝的姿势也让下滑的惰性给放平了。这时候,还真得佩服你这家伙平卧的身子怎么能和竭力竖着的头颈连在一起的?用这么艰难的姿势发射的目光,居然可以一点不漏地猎获电视活动画面!

  所以说懒人有懒福,不,有懒功嘛,你光佩服还不够,还得拜我为师苦学苦练哦。

  又是一连串的哈哈,让黑灯瞎火的夜都染上了几许明亮的表情。

  我可不是为打哈哈而打哈哈,我得把我的真实感觉和想法说个透,甚至不惜以念“懒经”的形式:的确,由于角度不对,平白无故要把目光弯曲至少45度至多90度去迎合那垂直的电视,是多么地勉为其难!你没看出,其实我也只是硬撑着。撑不了太久,我还是坐了起来,或者继续平卧闭上眼睛只用听觉收悉节目。其实,多少次你正襟危坐看电视的时候,我闭着眼睛在胡思乱想呢。想什么?想来个科学发明,或者是未必科学的建议,不,呼吁有关专家学者能工巧匠们去发明一款全新电视机。是的,这发明只是停留在我的大脑皮层,没跟任何人说起过,包括你,今儿个黑灯瞎火的,我就说出来博你一笑吧。

  这极不靠谱的发明之念,源自于我一次幻觉。那一回,目光这样憋屈着实在太累了,便让它甩开屏幕,恢复自然角度,扫描这天花板以及与天花板形成夹角的那方墙壁上部。不经意间瞥见夹角处雪白底色上的“地图”,你知道的,这“地图”类似湖南湖北的版图,是楼上邻居家地板反复渗水给留下的杰作。我审视良久,那“地图”渐渐地不像湖南湖北了,猛可里幻化出一个屏幕,似乎继续播映着刚刚一些镜头,然则不过就是几秒钟光景,幻影消失,天花板还是那个天花板,“地图”还是那幅“地图”,一盏顶灯孤零零地照耀着此刻并不需要被照耀的被中人。由此突发奇想:要是有哪位发明家发明出一种能安装在天花板与垂直墙面夹角上——或者干脆就是天花板上——的液晶显示屏的电视机,对于我等“仰看族”来说该是多么妙不可言的美事儿哟。

  你以为你这所谓冷幽默幻想好笑吗?套用一句俗话来说,你这是“懒蛤蟆想吃天鹅肉”,想让所有的科学家都为你了实现你这懒汉的痴心妄想而搞科研攻关哦,做梦吧你!

  还真让你说着了,我这懒蛤蟆——还好,没让你说成癞蛤蟆——做起梦来倒是不懒。你老公我只要进入了梦境,这脑细胞就特勤快了,基本上一个夜晚不偃旗不息鼓的。偶尔还有梦中的灵光一闪让我在梦外捕捉到了,还有助于爬点出彩些的格子呢。呃,甭说我了,刚刚你不是提到科学家、科研吗?就说科学发明吧,我敢说好多好多发明都离不开一个“懒”字呢?

  瞅瞅,又发奇谈怪论了。你不那么逆天行不,我的老公同志?

  求求老婆大人,别打岔,别隔着门缝看老公同志行不?我念这“懒经”还是有所本的哟。我不敢说所有,但至少有相当部分创造发明离不开懒的驱动。就拿这遥控器来说吧,难道不是想懒人之所想、利懒人之所利的产物吗?你看电视,坐在沙发上也好,斜倚在甚或躺卧在床上也罢,开机关机换频道调音量音质画质效果啥的,这玩意在手,你尽可舒舒服服大偷其懒,不用起身,就那么遥而控之,一键搞定,坐享懒人之福哦。还有那些个空调、窗帘、小轿车开关车门,不都是充分为懒人设计了遥控装置么?

  你可不要拿着遥控器当令箭,攻其一点,不计其余哦。创造发明为懒汉服务?去你的吧?那可是着眼于大幅度提高劳动生产率和生活质量哦。

  没错。你说的当然是颠扑不破的正论,不过,我说的也绝非歪论,至少在客观效果上与正论都不同程度地成立吧。你看那古往今来的一些发明创造,就没有一星半点为懒人谋的客观效果?就拿我泱泱中华四大发明来说吧,火药、指南针我不敢说,但造纸术、印刷术的发明不是让多少慵懒的书虫大偷其懒大享其利吗?发明了纸张,书生们书写轻松快捷多了且不说,搬家时就不用抱着沉重的竹简上车,一不小心就“学富五车”了,其实文字信息量又有几何?印刷术给懒汉带来的福音就不用我饶舌了吧?再说农耕,古时候是锄禾日当午,戴月荷锄归,耕地得靠锄头,一锄一锄地挖。后来发明了犁铧,借用牛力,农人不就可以偷懒了,轻松了?至于如今的拖拉机、旋耕机等耕作方式的普及,把农人从胼手胝足如牛负重的劳作中解放出来的安逸感还用多说吗?还有交通运输,最早是靠两条腿走,靠手提背扛肩挑,太累了,好想偷懒哦。这不就懒则思变,就有人发明了人力、畜力车辆,水路上发明了船只吗?到了近代、现代,蒸汽机引发的工业革命带动的数以万计数以亿计地发明创造,让交通运输的机动车辆、轮船、飞机大显身手,效率提高的倍数无以计数,与此同时,人类不是可以优哉游哉大偷其懒大享其福吗?

  哎呀哎呀,别念了别念了,别念你的“懒经”了,我服了你还不成吗?承认你懒人有懒福,有懒功,还有懒论好不?

  呵呵,懒论?还是咱老婆大人有理论水平,懒也给你升华到“论”的高度了哈。当然,佩服你的同时,更佩服我自己,能把低层次的来自实践的东鳞西爪的怪诞想法鼓捣城粗浅的“懒经”,给你奠定“懒论”的基础。说真的,“懒经”萌芽于我好久好久以前的实践哦。比如说,当年人海战术修筑防洪大堤,基本上就靠一扁担俩箢箕,一担一担泥土往堤上挑。我们几个小伙子又懒又不赖——不赖掉每天的土方定额——于是乎仗着一身蛮力气和拼劲儿,选择了懒人挑重担这一招,宁可承受短暂的超级负荷换取小半天乃至半天的休息,也不愿不轻不重挑土一整天。即便这样还不满足我们的偷懒心理,便萌发了改进独轮车的大懒主意。经好几天反复探索,这法子还真成了,改造后的独轮车真的可以多拉快跑,让我们得以干一天休一天,偷懒偷出道道儿来喽。嗨嗨,老婆大人,你听没有听呀。

  没有回应,但不妨碍我继续把“懒经”念下去:说这么多,其实我的意思很简单,人生在世,不是都那么勤奋的,即便是勤奋的人也不排除有慵懒的时候。所以呀,人们大可不必把自己久久地绑在勤奋的弦上不放松,不用刻意磨砺或多或少多少会有一点的懒骨头。从心所欲最好。不然,就以脑细胞的勤奋取代身子骨的懒,来他个懒则思变的发明创造,让偷懒成为可能……

  我感觉念不下去了,不是被噪音,而是被静,被突然间显得好不正常的安静——安静得能听见老婆轻微的鼾声了。

  我也想尽快加入进去,来他个男女声二重鼾,谁知寂静被窗外的呼声打破了:来电了,来电了!

  室内,停电时没关的灯大放光明,撬开了我和老婆的眼睛。我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冲向电脑,噼噼啪啪打出了这段黑灯瞎火里念出的“懒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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