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迷恋上了古琴曲那种飘逸的韵味。
心静的夜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煮上一壶茶,聆听一支光滑圆柔又韵味十足的琴曲,一边感受着浑厚、低沉、清泠、幽深、空灵的琴曲特点,一边又领略着琴音中韵的魅力与味的质感。
每当这样的时刻,我的脑子里就会浮荡出一个画面,我能够清楚地感觉到,随着琴师左手手指的移动,琴韵便立刻飞起,而后围绕着琴师的手指,在我的思想里久久不散,当指尖离弦,琴声仍绕梁袅遥,也许,这便是琴的气节,是琴在诉说着一种对大地的眷念。
或许,对于我来说,聆听琴曲也是一种自我的修身养性吧,又或许,我纯粹是为了寻找一种共性。
说起琴,自然就想到琴棋书画上面,这些所谓的文人四友,在古时候,如果你有一样不会,便不好自称为雅士。的确,古代的雅士,那些文人墨客,在琴棋书画上面的造诣都是很高的。
琴,作为一种乐器,千百年来始终代表着一种能够纯洁人心的标志,它不光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更是一种源于乐器又高于乐器的神圣器物。有了这一层光芒,琴仿佛就多了一种特殊的风格魅力,因而,便轻柔地融入进人们的生活之中,并让人为之痴迷。
棋,看似你投一子我投一子,殊不知,一样的棋子,一样的步数,思考的深浅不同,便高下立判。书与画,动笔前肯定要有一个整体的构思,我想,这就是成竹在胸,你看,挥毫泼墨之时,或严谨,或细致,或洒脱,或豪放,总是寄情于山水之间,这与抚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毫无疑问,它们的共同点是一份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境。就像抚琴,你只有细细体会每一次手指触弦的力度,你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那种曲线的旋律。
很多时候,听着如行云流水一般的琴曲,沉浸在意境深远的旋律之中,我会想得很远。不仅想着琴棋书画,我还会去想诗酒茶。有时候,一边听着琴曲,一边翻着诗词,感受着诗言心声更言志的诗心,感受着诗句在幽婉之间亦能豪气干云、剑气如虹。
在古代,很多诗词都与古琴有关,就像白居易的这首《船夜援琴》:“鸟栖鱼不动,夜月照江深。身外都无事,舟中只有琴。七弦为益友,两耳是知音。心静声即淡,其间无古今。”这样的夜晚,我总是在想,如果换成是我,我会有那样的心境吗?
在我的思想里,酒原本和琴是很难融合的,因为酒喝高了便能乱人性,而琴声能够让我安静,让我总有一种想要去寻求天人合一的心境。可是,当我在听了阮籍的一曲《酒狂》以后,酒与琴就在我的思想里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琴音似醉而非醉,似狂而非狂,我仿佛看到隐居山林的阮籍,弹琴吟诗,借酒佯狂:“举世皆醉我也独醒……醉翁之意,端不在乎酒……”
或许,茶是最为适合琴曲的了,所以,我每一次聆听琴曲之前必定先煮一壶茶。茶的那份淡雅,自然令我唇齿留香,我想,非静心者不能品其香吧,就像琴声之灵韵,非心静者不能察其清透一样。品茗,当然有高雅、有普通,雅士举手投足之间便见一种风度与气质,而牛饮者,粗狂之外亦可见一种豪放的气概,就像聆听一支古琴曲,同样的,普通人与高雅之士就会有质的区别,普通人听着就是好听、悦耳,而一些高雅之士,聆听的就是琴曲之中那份富有弹性的韵与味,那缕回旋缭绕的余音中一份飘逸与颤动状态的质感。
其实,一支琴曲听得多了,自然也能品味出旋律之中那份虚灵、飘逸的内涵,这就像我喝惯了一种茶,入口便能够道出优劣。
然而,琴棋书画诗酒茶,很多时候,却成了我附庸风雅的点缀。
我的意识中,始终认为抚琴的人最为注重修身养性,那样,才能令我这样不谙音律的人聆听着便能同样的修身养性。其实,这也是范仲淹对琴的理解,他认为,琴不仅仅是乐器,还是一种修身养性的圣器。范仲淹认为,弹琴不求他人赞赏,只为自己的内心得到一种满足,但他不知道,这其实已经超出了琴作为一种乐器应有的范畴,琴在范仲淹的心中已然成为了一种高高在上的圣器。
不光是范仲淹,欧阳修、苏轼、白居易等都持有这样的看法,这些大文学家独具天赋,因而在琴学的造诣上都很高。的确,当突破了一定的境界之后,琴在他们的手中,已经不再是一种普通的乐器了。尽管这些大家是真正的做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但是,千百年来,在民间,琴也始终只是一种乐器的存在而已。
这种天人合一的境界非常人所能及,毕竟,没有一番苦功何来高深的琴学造诣呢?其实,当一架琴从乐器变成圣器,就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而对于这种深层次内涵的剖析,我也是在真正的感受了琴曲的韵味之后才有所领悟。
我几乎是听着父亲那架凤凰琴和那把胡琴的声音长大的。很多时候,父亲那架七弦的梧桐木制的凤凰琴和一把包覆着一层蛇皮的仿佛老掉牙的胡琴,看在我的眼里却始终不如我那根齐眉短棍来得实在,因为那根棍在我手中同样能够发出虎虎生风的声音。
有时候,看着父亲摇头晃脑的神情,出于羡慕,我也会有一种心痒痒的感觉,就会模仿着父亲的架势去抚琴,而父亲就会趁机和我渲染音律的唯美,要我跟着他学习乐器,他说,哪怕学一种都行,随时可以陶冶情操,能够修身养性。可惜,那时候,我完全沉浸在外公教我的拳棒之中,怎么会有心思去听父亲对于五音六律的点拨呢?
如今,每一次听着电脑上面的古琴曲,心中就有一种遗憾,要是那时候跟着父亲学一点五音六律,或许真的会是一种不一样的人生境界。难道不是吗?一曲云水禅心、一曲鸥鹭忘机、一曲寒山僧踪、一曲高山流水,清韵了多少人的绪怀!
那时候年轻,血气方刚,认为凭着自己拳脚上面的功夫就能够笑傲江湖。那时候,劈砖如同切豆腐的我简直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尤其是外公的一句话“你的少林五行八法拳与大力鹰爪手已有三分火候了”更是让我沾沾自喜,也因此,我才对父亲的音律不屑一顾。记得有一次我还对父亲说:“您抚琴拉曲是一种风雅,我打小就喜欢舞拳弄棒,我的秉性不适合静,所以我不喜欢跟您学写毛笔字,学抚琴拉曲,我崇尚江湖豪杰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生活,那样子才是真正的意气风发,笑傲人生。”
那时候,父亲听了我的话,并没有指责我什么,只是告诉我:“作为父亲,我不求你文武双全,但若干年以后,当你的人生沉淀了一些风霜雨雪的故事以后,你就会明白一份真正的人生所包含的意义。”
而当我步入不惑之年时,我才领悟到了父亲话里的人生。多年来,我总是习惯于在人生这条路上运筹帷幄,功名利禄同样看得很重。然而,当一个人在夜晚静下来的时候,我才发觉葱茏的时光如水过去,突然间发现这一生自己仿佛什么都没有做成功,忙忙碌碌多年,好像做的都是无用功。
很多这样心静的夜晚,我就会后悔自己当初没有跟着父亲学抚琴,否则,我也可以给自己煮一壶茶,在悦耳的琴音中,看茶叶在水中浮沉,从而沉淀自己的思想。
父亲好像从来没有追求过功名利禄,在我眼里他仿佛与雅士无关,总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父亲闲暇时抚琴、拉曲、与人下棋,一种悠然自得的生活模式,如今想来,却让我十分羡慕。那时候,山村人家凡有新居落成,必定会上门来邀请父亲去写大红对联,父亲刚劲有力的毛笔字甚至会出现在别人家一些新置办的农具上。那时候,我总是会问父亲,为什么新屋横梁那张红纸上面要写“紫气东来”,为什么水车上面要写“川流不息”,为什么稻桶上面要写“五谷丰登”。在我眼里父亲就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农民,然而,在村民们的眼里,父亲纯粹就是一个文人,一个德高望重的文化人。
很多时候,想想父亲的淡泊,我也会扪心自问:我真的需要哪些虚名吗?我难道真的需要得到一切才能满足自己的欲望吗?我的灵魂难道需要这些物质来填充吗?
尽管会这样想,但我也明白自己的欲望总是无止境的存在。其实,我也知道,只有自己的心里清澈明了,才明白我真正追求的是一份什么样的人生。可人就是这样,往往活在一种执迷不悟的状态之中。
我也想过不再去做人生的加法,而是在人生这条路上学会放下,哪怕是放下自己这颗心。有人说,放下是经过思考之后一种理性的选择,但我就是学不会放下,因为,我的思想意识里只有执着。我认为执着也是一种心灵的追求,因为自己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我便不会迷茫,不会空虚。心若不空虚,还有什么事我不能做成功呢?
我也当然明白,在白居易、范仲淹手中,琴就是一种圣器,而在我手中,琴只能是一种乐器,这就是二者内在境界的区别。就像一份人生,我想要提高内涵,就必须提高自身的思想境界。
当我真正的懂得了琴曲之后,我才明白自己所会的拳脚功夫与音律相比真的是不可同日而语。人生毕竟不是江湖,尘世之间,怎能没有眷恋呢?功名利禄尽管不肯丢弃,亲情自然不肯放下,于是,身上就会背负太多的沉重,于是,人生之中有时候就会举步维艰,于是,我也不得不感叹人生的悲哀!
曾经,很是羡慕古代那些士者,他们文武双全,抚得了琴曲,舞得了刀剑,他们那种生活成了我几十年的追求。尽管我俗,但是我真的向往自己成为一个文武双全的男人,背负一架琴,腰系一柄剑,走天涯,踏山川,仗剑抚琴,和一个心爱的女子一起行走江湖,惬意一种梦寐以求的快意人生。
其实,对于乐器,我也并不是一窍不通,至少洞箫和笛子我曾经玩过,我当然只能说是玩,因为那时候我压根不知道什么叫做琴箫合奏。然而,自从去年十月听了古琴曲《梅花三弄》之后我才明白原来琴箫合奏可以这么唯美。无数个静谧的夜晚,我一边听着琴曲,一边不由得在心里想,在目前的乐器中,或许,真的没有什么比箫更适合作为古琴的伴侣了。
好几次,聆听着琴曲,我微微地闭上眼睛,脑子里就浮现出一个踏着秦时明月而来的女子,她身上那一缕淡淡的清香,把箫的典雅、圆润与琴的灵韵、深沉融合在一起。每一次睁开眼,我总是幽幽地叹息一声:佳人何处?而电脑上面《梅花三弄》的琴箫合奏仍然彼此交融着,因为有了想念,一种熟悉的旋律便有了双重的跳跃。
思想里,这样的女子当然是十分精致的,她,一袭旗袍在身,摇曳出一份婀娜多姿;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诗词歌赋出口成章;她,能够把茶煮出一份清香,她,能够把生活过得诗意盎然。思想里,这样的女子,仿佛就是从诗经里走出来的一架琴。
记得父亲曾和我说过,琴往往是和弦而歌的,所以,《诗经》三百篇,每一篇既是一首诗,同样的也是一首曲子。有时候,你可以把自己想象成一根弦,去感受一份精致的人生。
“你应该知道琴瑟和鸣吧?可惜瑟已经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了,如果瑟还在,那么琴就不会那么孤单了。”父亲看着我说的话,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瑟是什么,其实,我现在也不知道瑟究竟是一种什么乐器,但冥冥之中,又觉得自己好像就是瑟的化身。
读过诗经,我自然知道:“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窈窕淑女,琴瑟友之。”、“树之榛栗,椅桐梓漆,爰伐琴瑟。”
或许,我和你本就是诗经里的琴与瑟,本就是缺一不可的,今生,又怎能分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