闰六月的尾声将近,蓦然回首,才没有将你遗落在镜头之外。
久违了的菜园,荒草萋萋,即将掩盖所有的蔬菜。唯有你,挺着倔强的翠绿向更高的天空蔓延。只要有一线生机,只要有一点空间,只要有一瞬时间,你绝不停顿,你昂扬向前,你梦想难灭。
我追逐着盛开的秋葵,身心俱醉。“月瓣团栾剪赭罗,长条排蕊缀鸣珂。倾阳一点丹心在,承得中天雨露多。”连日的秋雨秋云秋风,将秋葵打扮得袅袅娜娜,楚楚动人。
我歆羡着高昂的牵牛花,敞开胸怀,对着长天歌唱。“绿蔓如藤不用栽,淡青花绕竹篱开。披衣向晓还堪爱,忽见蜻蜓带露来。”特别是那蓝色牵牛花,像梦一样盛开在我心灵的天空。
甚至,我惊讶着谦逊的黄瓜花,隐藏在翠绿之中,奉献出白嫩的瓜。“绿叶金花满院墙,青青枝蔓上柴桑。瘦身爽口千家乐,待客佳肴解暑凉。”
就在我转身要离开的时候,一只蜜蜂从我眼前掠过,欢快地落在了你的心尖。我这才发现,你比六出冰花少一出的花冠,像害羞的小女孩,娇嫩的脸庞似乎弹指可破。
你攀缘在一棵香椿树上,有些楚楚可怜。你是不甘寂寞的吧?我看到了有一棵西葫芦的藤蔓,他似乎不理会往上攀缘,心甘情愿地爬向了深深的沟底。
你就是你,倔强的你。“寂寥篱户入泉声,不见山容亦自清。数日雨晴秋草长,丝瓜沿上瓦墙生。”你蓬蓬勃勃,你义无反顾,你全心全意。
其实,你在上一个六月的尾声就已经走进我的眼帘,用一朵又一朵的嫩黄擦拭着我眼中的尘埃,洗涤着我心灵上的疲惫。
苍老病痛的爹娘,只在西院墙根下种了一棵苗,便没有精力关心它的成长,守着独苗,怅惘着秋季将近。我心中黯然,便在南墙根种下一棵。这也是爹娘往年种苗的地方,我想,我种下的不仅仅是一棵瓜苗,而是对爹娘的安慰。
进入盛夏,爹娘的病情加重,丝瓜秧长得格外慢。仰望着高高的墙头,无能为力的样子。我放上一根木条,扶她一把。她便用触须紧紧拥抱,似乎很是惊惧,唯恐被风儿吹落。往年可不是这样啊,发疯似的往上窜,爬满了墙头,装扮一墙的翠绿与金黄。
父亲摇摇头:“今年的丝瓜格外少,怎么了?”
母亲倒是不在乎:“有多少吃多少,没啥。”
父亲又摇摇头,仰头看着有些阴郁的天空,再摇摇头。
应该讲,丝瓜是一种最廉价最感人的植物。只要你种下一棵苗,不必施肥,不必打理,她也绝不惜力。即使你不搭架,她也照样滋生蔓延,在荒草间,在残垣上,在枯枝上……从不挑剔。然后,在繁盛的绿枝翠叶间镶嵌一朵朵金黄。不久,花儿凋谢,瓜儿长成。不久,你的厨房里便飘出馨香。
“盈盈黄菊丛,栽培费时日。依依五丝瓜,引蔓墙篱出。”丝瓜的平凡,就像爹娘的平凡。丝瓜的无私,就像爹娘的无私。丝瓜的馨香,就像爹娘的馨香。
你躲过了这个世界的喧闹,将全心全意的温柔奉献于儿女的面前。你绝不像蒲公英,留下脚下的土地,独自飘向远方。你爬得再远,根永远在家里。你总是回头看一看,看一看那老屋上红色的瓦,看一看屋檐下呢喃的燕,看一看青天下袅袅的炊烟……
或许,你至今也没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甘泉,却将无尽的甘甜送给了蝴蝶,送给了蜜蜂,送给了你的牵挂。或许,你至今也没有欣赏过属于自己的芬芳,却将无限的芳香送给了星星,送给了月亮,送给了你的思念。
我明白了,你为什么努力往上攀缘,原来是你想在高处看看你的家门口,自古家门口,有你无尽的思念,无尽的挂念;原来是你想望望远处的儿女,儿女的一切就是你的一切,你的一切都给了儿女。
微信里,传来一张张美丽的照片和美丽的心情,在白云飘荡的青藏高原,在白羊游荡的蒙古草原;在沙漠中的月牙湖畔,在大海深处的珊瑚礁旁……
我也想周游世界,想在这个世界里流浪,漂洋过海去看看;我也有“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的情怀,徒步十年我也想。怎能去呢?父母在不远游,深深镌刻在我灵魂深处,与而今的世道格格不入吧?
就像眼前这棵缠绕着痛苦也纠缠着幸福的丝瓜蔓,就像这盛开着快乐也隐含着痛楚的丝瓜花,爱极了一切痛苦就像爱着一切幸福,爱极了一切忧伤就像爱着一切快乐;享受着秋风秋雨的凉爽,也必将歆享秋露秋霜的凌厉。
这篇文章的题目,本来是“掸得去一身尘埃”。写着写着,就走了样,将满眼的清爽写成了满怀的忧伤。掸得去一身尘埃,掸不去满怀牵挂。
请原谅,我忘不了过去;请原谅,我放不下现在;请原谅,我想不到未来。一杯酒是醉,一杯茶是香。
我想起了,自己还有一朵鲜艳的丝瓜花,她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