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人白米细面吃得多了,也就想得多了,设法吃些杂粮;大肉、牛肉、羊肉包括鱼虾之类吃得多了,就想方设法吃别的肉。不知是挑剔呢,还是倒换胃口。
一日去宝鸡办事,偶尔在肉市场闲转,有一个人在市场到处找兔肉,东打听,西询问,并且要野兔,不讲价钱多少,要正儿八经的野兔。但市场转完了。家兔肉多的是,有些还现杀现卖;就是没有野兔。有好心人告诉他,明天来早些,在市场门口说不定有卖野兔的。
提起兔,好多有关兔子的名言就在我脑海里回旋,像什么“兔子不吃窝边草”“兔子的尾巴长不了”“兔子的眼睛蓝豆豆”等等。望着找野兔那人远去的背影,过去有关兔子的往事渐渐涌入心头,就像电影一样展现在我的眼前。兔子肉,解馋的兔肉,一家人的亲情。奶奶临终前的一碗兔肉,了却了她老人家的一桩心愿,使她含笑九泉。
七十年代未,别说吃肉,就是玉米面、高梁面加野菜也填不饱肚子,稍有一点点麦面,奶奶和妈妈做成金裹银馍(馍外面是麦面、玉米面,馍里面是红红的高梁面)。每年每人分半斤到八两菜籽油,年底生产队把猪杀了,每人才能分一斤左右的肉,平时大街上也没卖肉的,只有食品站每星期天卖一天肉,每斤肉八毛钱,还发票供应。有时有票没钱,有时有钱没票。那个年代,吃肉对农村人来说太难了。钱值钱,羊肉一碗二毛五分钱都很少有人吃,市场经济,买啥都要票,更别说肉了。吃不吃无所谓,只要杂粮野菜能混饱肚子就不错了。
那一年奶奶病了,气管炎加感冒一个星期,吃药、打针、挂吊瓶都不起作用,父亲急了,整天伴随着奶奶问饥问渴,他和妈妈精心照管着。有一天夜里,奶奶突然说她想吃点肉,父亲高兴了,答应马上去街上找个票,再割上二斤大肉,让奶奶好好吃上几顿。
三月的阳光明媚,大地一片绿色,燕子从南方飞了回来,搭建着巢窝准备“抚儿养女”。迎春花谢了,苹果树开出了白色鲜嫩的花朵,惹来了无数只蜜蜂,一只只翅膀华丽的小蝴蝶也凑着热闹,忙忙碌碌的。那时,我小学还没毕业,下午放学后,独自一人提了个笼,去地里拔草。
太阳快要下山了,我急呼呼漫无目标地走到一块靠塄的麦田里,低头抢拔着高高嫩嫩的草。突然一只大鹰从我的头顶飞过,着实吓了我一大跳,我发现大鹰正追着一只兔子,尽管兔子四只腿拼命地跑着,但它怎能跑过从空中飞来的大鹰,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吓呆了,只见大鹰伏身下地,双翅一展,尖嘴一叼,兔子就不动了。这时,我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勇气,顺手拾了个土块,向不远处的大鹰打去,大鹰受到惊吓,顾不得到手的美食,苍慌逃离。我赶忙跑去一看,兔子已死,我高兴极了,一手提着拔了半笼的草,一手提着死去的兔子,回到家里。
晚上,爸爸收工回来,看见我拾到的兔子,满脸的喜悦,这次奶奶又能吃上兔肉了。他一边让妈妈烧水,一边从镰上卸下刃子,在磨石上磨了几下,把皮剥了,把内脏给邻居家猫吃,又让我从医疗站买了一毛钱的调料。
爸爸剥完兔子皮后,一边洗肉一边跟我说:“你奶奶最爱吃的就是兔肉,你爷年轻时是个猎手,常常以打猎为生,那时田间野鸡、兔子多,打下后偷偷拿到大集上去卖,添补一家人的生活。”
兔肉洗净下锅后,放上调料,一会儿香气充满了厨房,布满了院子的角角落落,还有奶奶的房间,奶奶闻着这浓浓的香味,她笑了,她多么想吃一口肉啊。我流着口水,像馋猫一样在锅台周围转着,乘爸爸妈妈不注意,撕下一点半生不熟的兔肉,塞进嘴里;把家里的馍,放在肉汤里一蘸,又吃了。妈妈看到后笑着说:“看把你馋得,喉咙手都上来了,等不得肉熟!”
一个多小时后,肉熟了,爸爸做了一小碗兔肉泡馍,要给奶奶端去,我抢先说:“兔子是我拾的,我要端。”爸爸笑了,让我给奶奶端去。
奶奶见我端来了肉,一闻就知道是兔子肉。奶奶吃的兔肉太多了。曾记得妈妈对我说过,她怀娃后,一次,看见奶奶吃兔子肉,她看见很香,真想吃上一口。可奶奶不知听谁说的,只认准一个死理,说怀娃媳妇不能吃兔子肉,吃了兔子肉,生下娃是个豁豁,不但不让她吃,最后连兔肉汤都拾到她房子。妈不认这个理,硬偷吃了一块,但最后生下娃也没见是个豁豁。
我把兔肉端给奶奶,爸爸妈妈也跟着进了奶奶房间,把奶奶扶起坐好,爸爸笑嘻嘻地给奶奶喂着兔肉,一小勺一小勺喂着兔肉汤。奶奶高兴了,那次吃了多半碗。
我从奶奶房间出来,爸爸给我和妹妹一人做了一碗,肉少汤多,他和妈妈只品尝了一下汤的味道,把剩下的肉和汤分别刮出扣下,留给奶奶吃。
奶奶吃过两次兔肉后,高兴了,说我运气好,拾下了兔,夸爸爸做的味道香。她终于吃上兔肉了。
可惜不几天,奶奶的兔肉还没吃完,病情恶化,离开了人世。
奶奶虽然离开了人世,但她老人家在最后一刻,吃上了她一生最爱吃的兔肉,这也就满足了,用爸爸的话说“如果在大街上买,也不一定能买上兔肉,奶奶吃了兔肉,了却了她最后的一个心愿”。
曾经的兔子肉,不能登上大雅之堂,如今却深得人们的喜爱。现在回想起来,在那个艰苦的年代里,父母亲最后也对奶奶尽了孝心,奶奶在九泉之下也能安稳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