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会喝酒的人品味不出季陵的秋天,季陵的秋天是酒精熏出来的。
季陵是英山县一个偏远山村,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才通上电。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几年中,哪位新娘子嫁妆里有台黑白电视机,准会让季陵的准新郎羡慕得要死。记得那时的小伙子,几斤毛力全投入到几亩薄田里,披星戴月,让犁铧录下疲惫的歌。
稻子黄了,当家人彼此约定,你帮我一天,我帮他一天,一家家门前堆起了或大或小的谷垛。傍晚时分,如果你来到季陵,就一定能听到棒起棒落的打谷声,声音迅猛而低沉。季陵的人,不论男女老少,只要能拿动打杵,就得在谷个子身上磨练手力。能打下来的打下来,夹在谷个子中间的,在冬天无紧要农活的时候,再让牛拉着石碾子,重播耕田时的歌曲。
季陵人管这种秋收方式叫打秋。自己辛勤种出的粮食,在噼噼啪啦的打杵声里,打下的不只是金灿灿的谷子,还有满心的喜悦。如果哪位手脚不稳当,在人家的田地里搞小动作,人们把这叫摸秋,季陵人最厌恶人摸秋。季陵人滴自己的汗、花自己的钱,睡自己的老婆,帮别人的忙。有摸秋习惯的人在这里呆不长。
放下打杵,季陵的汉子端起茶碗,满上家乡的谷酒,你敬我一碗,我敬你一碗,拼个酒力,拼个体力、也拼个不服输的气概。当宴席散了,他们踉跄着步子从主人家出来时,冲担一端顶着星星——明年,还来,喝你的丰收酒!只要有酒,我这,冲担,就能立起来!
季陵的小伙子能喝是出了名的,可是季陵的姑娘很少看得上季陵的小伙子,忙完秋收,她们就选择在这个时候离开父母,走出季陵深山,去和心上人过自己向往的日子。
二十八岁的堂弟是纯正的季陵人,那年大伙聚在堂弟家打秋,太阳刚擦着山边,大伙就满上了酒。一张大圆桌坐了十二个,斗酒的气氛异常热烈。堂弟家里责任田种的最多,在垸子里算得上数一数二的种田大户。他家的酒杯在垸子里也最大,一瓶酒最多只能倒两杯半。一口一杯白酒,简直像在喝白开水。喝到最后,大伙照例说些来年丰收的吉利话,不想,堂弟哇哇大哭起来,把喝下去的酒一古脑全倒了出来。大家都明白,堂弟的恋人今天结婚了。
第二年,在堂弟家喝酒的一桌人全部跑到了南方,打秋的声音也七零八落。
农田不收税了,种田还有良种补贴,村子里通了水泥公路,电话电视家家有,堂弟又回来了。他一家种了二十多亩水田,置办了“轻型武器”——小型农用机械,有的部队都可以派上用场。
机器停了,酒照例是少不了的。他们仍旧相信酒喝的越多,来年年景越好。从酒瓶口倾倒出来的,是希望是信心是季陵人的幸福。
季陵的酒香从小洋楼里飘出来,熏醉了高粱、熏软了柿子、熏红了满山的枫叶!堂弟搂着漂亮的弟媳穿过枫林,西天的太阳脸蛋瞅红了。
是醉?是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