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在沪的版图上,但只是一个小镇,一个黄浦江以南的小镇。她与人们印象中雍容华贵的上海大相径庭。如果说陆家嘴外滩是沪的金冠,南京路还有诸多繁华区域是她项上的宝石、珍珠,那么,那个小镇,只能是她华丽衣着上的一枚扣子而已。也许,她的名字远不及一些地铁站点响亮,但地铁站只是一个吐纳人流的冰冷僵硬的骨架。而那个小镇,生命鲜活,体内流淌着沪的血液,滔滔黄浦江赋予了她温婉的性情。一脚迈过浮华的上海市区,那里绝对让你身心呼啦一下释放开来,绝对让你感觉到安然静好。
初见小镇,是在十月金秋。我从1800余公里以外的西北来,咋见似曾相识,黄灿灿的稻田和碧绿的菜园裹挟着乡土的味道,亲切之感顿生。是从小生长乡村,成年后生活在偏远小城,田园情节太过于重吧!前几日求职穿行于蜂拥的地铁,人潮如水的街市,森严的高层建筑群……神经像绷紧的皮筋,不想,跨过黄浦江,尽是一派田园风光,从头到脚让人清清爽爽。
小镇没有古貌遗风。规划有致的一处处小区民居楼群被绿树环抱,碧水绕膝。马鞍型楼顶,这处是黛瓦白墙,那处是粉墙红瓦,一排排,一幢幢,阳光下神采奕奕,尽显当地人民生活富足、安适。广场有几座高层崛起,中西餐店和五花八门的购物店,不远处飞奔而过的高铁和昼夜分秒间从天空哗然划过的飞机与田园交相映衬,小镇身上散发着乡土与现代化渗透和一的气息。
白天行走小镇,安静。对从喧嚣市区来的人而言,安静得近乎静谧。你会诧异:人呢?外围主干道车辆如梭,镇子上宽大的马路却行人稀少?只要你早晚户外走走,之前的疑惑就有了答案。
小镇的清晨来得很早。天一亮人们的生活就开始了。大小早餐店人群拥挤,汽车、电瓶车像忙碌爬行的蚂蚁,各自朝不同的方向奔忙。直到夜色渐深,车辆、人群才匆匆归巢,卸下白日的劳累,带着一天的收获安然品味生活的味道。这时候,大小饭庄餐点食客满座,乐坏了老板。温馨的灯光下,操着各地口音的人们吃喝谈笑,享受美食的乐趣。小镇,是如此好客,如此包容;她敞开怀抱接纳大江南北的来客,在这里为心中的一片天努力着,打拼着。小镇,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小镇,她是外来人群的集散地,多元的风俗文化,使小镇变得厚重而有魅力。
常见小区公园的座椅上,有老人三个一群四个一帮沐浴暖阳,谈东论西。这就是小镇的老人,如此安逸。
房东老大姐告诉我:他们老人不会担心老无人养。60岁以上非公职退休人员,每月政府给补助1000多元养老金,且逐年增长,她64岁每月可领取1400多元,看病社区会报销。大姐说到这些,自豪的神情流露出在我这个外乡人面前的优越感和满足感。房东幸福。两个儿子自立门户,车子房子一应俱全。老伴退休养老金月入近5000,她有一套房常年出租,加上每月帮一对年轻夫妇接送孩子的酬金,还有她和老伴居住两室一厅单元房,其中一室租与我,一月到头,老两口总收入近万。内地人听这些一定会惊讶:自己居住的单元房,怎么可以租出去合住?这在内地也许闻之未闻,至少我们这里人包括我在内,不甚理解。我家三居室单元房,一年四季有两室空着,要说租出去给陌生人合住,我万万是不能接受的。一屋怎么能居住二户?可在上海的小镇,那里的人能做到,只要有空闲卧室,就会想法租出去。
你不必多虑,和主人共居一屋会有尴尬、别扭,或者是关系能否和睦融洽。房东热情、信任、宽容,驱除了彼此之间的陌生感。他们生活颇有规律,早睡早起。晨光穿透窗帘的时候,我的门缝挤进来一丝饭菜的味道,这是大姐在做早餐。等我起床,屋内只有烟火味的余香,老两口已不知去向,一定是老头去了棋牌室,大姐又去尚未建好的开发区空地上收拾菜园了。洁净的灶台上,两个暖水瓶注满热水,这是大姐每天清晨为我们的必做之事。我开玩笑:大哥打牌是上班,按时去按时回,大姐听了哈哈大笑,大哥则是轻轻眠嘴。大姐从闲不住,每天她都有自种的新鲜蔬菜带回家,那绿得发亮的青菜,也会成为我的盘中餐。我吃房东送的菜,他们尝我做的家乡饭,一来二往互为分享,不亦乐乎。
我认识了菱,吃了菱,生的熟的,全是大姐给我的。山药汤、啤酒炖鸭子、排骨干丝汤......只要是地方风味的,大姐都会给我品尝。大姐真是大姐。冬天阳光正好时,我上班前晒了被褥在阳台上,晚上回来,床铺已经铺得平平整整,被窝是暖烘烘的阳光味道。天气降温,大姐又多加了一床褥子和被子给我。周末在家,大姐喜欢和我聊天,教我说他们的方言,讲她的过去,倾诉快乐与烦恼。一天大姐收留了一只流浪小狗“丽丽”,它成了我们共同的开心果。离开小镇后,我打电话时问到“丽丽”,大姐甚是惋惜地说,丽丽被人偷走了,但愿它有个爱它的主吧。
第二年的春天,我再没去小镇。遵照诺言给大姐寄了几株核桃苗,栽在她家窗前的树丛中,不服水土的死掉了,有一株顽强地活了下来。去年我再去时,小树苗上几片活生生的叶子在对着我微笑呢。大姐说,她要让北方的核桃树在南方安家,结果;她看到核桃树,就会想起远方的我这个小妹。
重返小镇,又是金桂飘香的季节。悠悠地行走,在桂树夹道的人行路上,那个熟悉的画面又进入我的视线:一位年过七旬的男人,轮椅推着他的老伴,轻轻地,慢慢地走过来,其样子就像父母推着童车中熟睡的宝宝。有时把轮椅在树荫的地方停下来,他拿一只瓶子采桂花,老伴侧着脸静静盯着他。很少听见他俩说话,表情却是那样平和,安详。从外表看,男的干练整洁不乏干部的气质,女的倒像是个家庭主妇,但穿戴干净。这对老人几十年相濡以沫,老来是那样默契,风雨中不弃不离。以前每次老地方散步,天气好时总能遇见他们。每当他们经过,我总要把敬佩的目光送给他们,默默祝福他们。他们,是我在小镇见到的,最美的风景。
这次,我不能住原来房东家了,她的房间已经有了所属,我只能别处另租。大姐和我都为不能再住不在一起抱有遗憾。她立即打电话四处打听,很快就帮我在另外一处小区找到出租屋。商量好事宜,大姐连同行李一起送我过去。这个房东年岁要大些,她不比原来大姐身板结实,但精神十足。第一眼看见她,一双清澈、深邃、乌黑的大眼睛,叫我眼前一亮;还有厚墩墩、粉扑扑的嘴唇,可想她年轻时一定是个大美人。我不禁脱口说,大姐你好美!大姐笑了,黑亮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用带有方言的普通话说,哪里哪里,老了呀。
尽管她快七十岁了,但我仍然称她大姐。大姐没有老伴,和儿子外孙住三居室。有我的到来,她把铺搭在了客厅外的阳台上。这个大姐和前一个大姐一样:热情、开朗、乐观、善良、好客,而且勤劳。我在她家感觉不到拘束,感觉不到陌生。听她口音,不是小镇人,也不是所谓的上海人,有点像江苏的。她每天早起晚睡。天亮收拾好屋子,给儿子外孙做好早饭,就骑车上班去了。加夜班九点过后才回家,还要看两集电视剧才睡觉。我劝她早点休息,她说不累。她似乎精力超好,脸上一直漾着笑,从没见有什么烦恼。
后来闲谈知道:大姐女儿嫁到市区,大儿子大学毕业后在山东做房地产,小儿子在当地工作,尚未成家。她告诉我,儿子、媳妇十分孝顺,给她的钱花不完;她拿出衣柜的纯羊毛大衣、真丝衬衫给我看,说每年媳妇都要买好衣服给她。她年岁大了,打工只能干力所能及的,比如给服装厂包装衣服,缝扣子,一小时10多元钱,好歹一天可以挣几十块到100元不等。反正闲也是闲着,挣点钱,小儿子结婚有用。他是瞒着大儿子打工的,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开心。
大姐说,我住她家就是她家的人。我称她大姐,她当我是女儿。晚上洗澡忘了收回袜子内衣,第二天去洗浴间拿,不知什时候她已经帮我洗好晾在阳台了。一次两次三次,我实在不好意思了,暗自警告不可再把衣物落在卫生间,但偶尔还是会忘记。我对大姐致谢,并抱以歉意,大姐却说我太见外。冰箱东西一半是她的,一半是我的。她每次包了混沌,要储存一些到我这边,叫我想吃时煮。
降温了,大姐也是给我添加被褥,而且找出最好的给我用。冬天常给我晒被褥,铺床。元旦前夕,她硬是帮我换了被罩、床单,帮我清洗。说我快回家了,淘洗干净好拿回家。不知什么时候,床头的塑料袋里平整地躺着洗干净的被单。
春节时我打了电话给两个房东,她们一样的开心,一样的对我祝福,还在那端说:她是信主的!祷告主保佑我和我们全家!保佑我们山区县城没有地震!没有别的自然灾害......对她们,除了感激就是感激,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常想,是我运气好,还是小镇的人好?两次遇到房东竟如亲人一般。
空闲时,漫步在小镇外的田野,站在高速公路的天桥上,辽阔的天空、旷远的大地,蓝天、白云、稻田、菜园、河流......一切都是那么宁静而祥和。而鱼贯而行的车辆,给人想到一种潜在的发展的力量。绿树掩映着数不清的厂房、基地,最多的是服装厂,还有电子厂。外围看,很安静,听不到噪音,只有进出的运货车辆。厂房内,容纳了多少来五湖四海的员工?有多少物资运送到了全国各地的贸易市场?这个不得而知。但可知,小镇和外界的关系密切。
有一条无形的脐带,一头连在小镇,一头连在母体大上海的中心,她们息息相关,同荣共辱。
这就是小镇,浦南的那个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