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系朝阳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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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0年,我由张家口蔚县晋剧团随团调入崇礼县,当时我们是一批风华正茂的青年演员,演艺水平都很高,就是乐队差些,文教局领导发现这个问题,就及时调了一位有音乐特长的同志充实乐队力量。此人调到剧团里有十几天,我也没有见过面。一天,同事和我说:咱团调来一位方老师,我们都和他打过招呼了,就是你还没有和人家说过话,你是主要演员也不能拿架子呀?小心让他对你印象不好。其实,我是主要演员,演出任务大,业余时间还要练功,没有更多功夫顾及,既然同事提醒了就去见个面吧。

  一天,听乐队人们说他闹病,没有上台演凑,在伙房住宿。那天上午,我也没有演出任务,趁机会去看看。走进伙房,见他在炕上半躺着和大师傅说话,我就说:方老师听说您闹病了?发烧没有?吃药了吗?要不,我帮您冲碗姜糖水吧?他说:谢谢!没有事的,休息两天就好了。这是我们第一次面对面说话。

  志同道和

  1961年春天,团里开办了简谱音乐学习班,由这位方老师负责讲课,要求全体演奏员参加。刚开始都觉得新鲜,到点就集中起来。过了一段,就像狗熊掰棒子,人越来越少。都说:一上课就是哆、唻、咪。没意思。我的个性是,学什么爱什么,要学就要学出个样来,所以,我一直坚持学下去。

  这年夏天,中央文化部文件通知,文艺界要两条腿走路,既要演古装戏,也要演现代戏。我们团响应上级指示,决定开排现代戏“朝阳沟”,由我扮演“银环”。这位新来的方老师负责作曲。由于工作关系,我俩就接近多了点。上班时间一块探讨音乐一块练唱,业余时间聊聊天看看电影。那个年代的电影片反应苏联二战时期的内容不少,我有不理解的地方他就给讲讲。每次我演出完毕他总要给点评一下,对我的业务很支持,因此,我对他也很感激。

  一天,下午六点时分,我准备上舞台,走出宿舍路过他办公室,见门开着,就进去了。他说:坐吧。有些尴尬的他就说:团里有人议论咱俩搞对象,我看咱不如将计就计,也省的人们乱嚼舌根子。当时,他的话我感到突然,脑子有些懵,所以,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随便说了一句:既然怕议论,那咱就多见面少说话吧。说罢我就上了舞台。演出完毕回到宿舍,喝了一杯水就躺下了。脑子一直在琢磨,我的答复一定是伤了他的自尊,这回可把他得罪了,以后,再不会给我做点评,也不会辅导我学简谱、陪我看电影了。

  第一封信

  第二天早上照常练功,练完功就调嗓子。{调嗓子就是由琴师鼓师伴奏配合演员练唱}那天还是他拉板胡,我心里就敲小鼓,以为,他一定不会为我伴凑了。其结果出乎预料,他和以往一样,仍然为我操琴调嗓子。当时,我心里美滋滋的,不是我想的那么坏,还有一点受宠若惊。

  午饭后,他递给我一封信,上写:“贞:昨晚的事我想了一夜,非常懊悔。由于工作关系咱俩接触多了点,你对我既尊重也热情,可是,我把这种同志间的热情误认为爱情,对你提出了想法,这件事我做得很不道德,应该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并且向你保证,今后,我们还是以同志相处,在工作中任然互相帮助……”看完信我有点纳闷,就找来好友看。她看后说:淑贞,我感觉这封信不寻常,同志间写信称呼应该是两个字,可是,他偏偏称呼一个“贞”字,我看这里边有点意思。当时我说:会有什么意思呢?我俩琢磨了一阵子,也没有得出个所以然。

  当天,我也给他回了信。写到:“方老师,您好!信我看过了,你向我道歉,并让我原谅,我觉得太没必要。我们是新时代的青年,求爱是自己的权力,并没有什么过错。请不要想得太多,你对我的工作给与很大帮助,我从内心里感激。所以,对你就热情了些,可能是做的不适度,使你产生了想法,这件事道歉的应该是我,你的自责可就有点多余了……”这是在《朝阳沟》剧组的第一封信。

  以诉代书

  第一封信送出以后,以为这件事就了结了。没想到,他又给我写了第二封信。这封信内容没有谈我们之间的事,全是他家的不幸遭遇。他刚11岁,母亲得了不治之症病逝。父亲心里痛苦难挨就抽上大烟,半夜不回家。他不去大哥大嫂那屋,就在自己屋里等娘回来。因为他是老小,一直和娘一个被窝里睡。一到晚上,钻被窝里就大哭大喊:娘!快回来吧,儿子要你搂着睡觉。哭累了打个盹再接着哭,一直哭得筋疲力尽才睡去。父亲什么时候回家他不知道,他说:那一年,天天晚上都是这样,老觉得娘没有死,还能回来。他的信像写小说似的,把我感动得直流眼泪。

  第二年他上了高小,在离家十几里地的乡中心学校住宿。他父亲不愿意在家呆着,就外出打工。到礼拜天跑回家拿点咸菜,大嫂还不近人情。有时候去姨妈家,姨夫还嫌他能吃,说三道四。他从小就刚强,后来索性谁家也不去,就和同学们打混着吃。身上没有换洗的衣服,时间长了,生了好多虱子,自己还不会捉,常常痒得要命。平日的伙食费就只是靠父亲寄的那几块钱,生活十分艰难哪。

  1955年他考取了张北师范,是在坝上的高寒地域,和内蒙交界,是个大风口子,数九寒冬天气温达到零下40度。其他同学拿的行李多,有皮袄毡鞋,他这个没娘的苦孩子就是一床被子一条褥子。早上起床被子和墙上的冰都粘到一起了。从宿舍往教室走顶头风,有时候都上不来气,连个口罩也没有,只好倒退着走。他说:寒风吹到骨头缝里了,就跟身上没有穿衣服一样,冰凉冰凉。就这样坚持读完三年速成师范。他很争气,在年级里还是排在前几名的好学生。

  1958年师范毕业后,分配到崇礼县乌拉哈达当老师。他说:我的心激动的都快跳出来了。报道后,第二天就给父亲写信说:哒哒(爸爸的称谓)我有工作了,能挣钱了,过年回去给你买一身新衣服,买两瓶你最爱喝的青梅酒,还要买烟、买糖、买点心,买好多好吃的。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他一颗激动滚烫的心一下掉进了冰窟窿去了。年底,他父亲在外地干活忽得暴病,当他两个哥哥雇车刚拉回村口时就断了气,享年才四十九岁。他接到哥哥的信就赶快起身,赶到张家口没有班车了,就步行几十里跑回去,走到村口,看见坟头上插着白幡,两个哥哥穿着孝衫,他踉踉跄跄走到坟前,跪地痛哭,泣不成声。他用两只手不停地扒拉坟土,想最后再看上一眼父亲,在这世上唯一疼爱他的哒哒呀,怎么也唤不醒啦!

  这封以诉代书的信我一连看了三遍,眼泪不知流了多少,一快小手绢湿透了挤出泪水,再湿透又挤出了泪水。我真不敢想象,难道,世界上还有比他更苦的人吗?我一边抹泪一边回信,全篇内容渗透着同情与安慰。我想,虽然是同志,他既然愿意向我倾诉家庭的苦难史,就说明视我为知己。我也尽量让他感到友情的温暖,感到我是他唯一可信赖的倾诉对象。

  交心示爱

  在不长的时间里,我收他的第三封信,他向我倾诉了在师范读书时,遇到一个女同学,她的父亲被打成右派,于是她母亲辞去学校的工作,要把她带到四川舅舅家。临别时他们恋恋不舍,俩人还合影留念了。他的信中包涵着人生的孤独、无助和沮丧。他给我写了这样一段:“贞,很遗憾,你不是一个男子,你若是个男子,我们就会向亲兄弟一样,昼夜为伴,无拘无束地、毫无顾忌地一块工作、学习、业余时间打球、下棋,就再也用不着听那些不三不四的无稽之谈了。”

  他的文字感染力太强了,偏偏遇见我这个经不起悲痛的女孩子,我又一次的掉泪了。边看边想,他这是向我示爱吗?是爱恋的渴望吗?是等待我回答的期盼吗?为什么要把我想象成一个男子?他是在试探我的内心吗?我强忍着泪水,拿起笔回信。可是,难以控制的泪水还是打湿了好几张信纸,信总算写成了。我只能再一次送达我的安慰。信给他后,我在思索,我自己是不是林黛玉的命?莫非,前世欠了他的浇灌之恩,今生要用泪水偿还啊?

  萌生爱意

  前后十多天,我们来往传递了五次信件,通过文字语言交流,很快地调整了我的心里时差,对他产生了爱慕、爱怜。回忆他第一次给我写信,只称呼了一个“贞”字,其答案也就昭然若揭了。那年,我刚十九岁,脑子里全是学习、练功、演出。心灵那扇爱窗从未打开,是他的真诚和爱意叩开了我的心灵之窗。

  在那个并不开放的年代,虽然同在一个大集体环境下工作,但是单独接触的机会却很少。因此传递书信成了彼此交流的方式。由于他是老师,我是团里唯一的女党员,在那年代我们的“特殊”同身份,把“群众影响”看得很重,不愿意让世俗观念的指责影响了形象。我们之间的爱情真是好有一比,就像一枝含苞欲放的红玫瑰,悄悄地,羞答答地,在我俩心里绽放着美丽的花朵,偷偷地散发着暗香。平日里我们还是以同志相处,一直等到那年的金秋季节,在马丈子公社下乡演出,剧团放假半天,趁人们上山采摘野果的机会,我俩才“私定终身”。终于在1962年元旦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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