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你快看呀,那是什么呀?”顺着邻座小女孩的手指,我于旅途的车窗外看见了一辆废置于荒草中旧铁轨之上的旧式火车头,年轻的母亲还没来得及向孩子解释,飞驰的和谐号列车就已将那小女孩眼中的怪物抛向了远方,我的思绪也随着这飞速的列车驶向脑海深处,去捡拾生命的旅歌里与火车有关的串串回忆。
一
祖籍苏南的我生于闽地,学龄前的时光都是在闽地度过的。父母工作忙无暇带我,于是上幼儿园前我都是住在外公外婆家,由外婆带大的。外公是铁路干部,家离铁路很近,所以在我幼小的记忆里,耳畔最多的就是火车的声音,那些声音中有火车头启动时高亢的独唱、也有车轮碾压铁轨时传来的双重唱。老式的火车头尤其是货车的车头都是蒸汽机车,蒸汽进入气缸推动活塞往复运动,活塞运动每个来回就会发出一次“况且”声。当火车在爬坡或加速时,发动机功率加大,活塞运动随之加快,就“况且况且”的厉害了。以前的绿皮车、红皮车等,车轮置于车厢的两头,所以前一节的后车轮与后一节的前车轮相距很近,而同一节车厢的前后轮相距较远,当车轮撞击轨道接缝处时,便会发出那“哐当哐当”的声音来。现在的高铁线路采用的是无缝长钢轨,接缝很少,再加上速度较快,所以我们乘坐时,很难再听到那“哐当”声了。还有一些耳熟的声音,便是那鸣笛声和哨声了。火车的鸣笛声有多种,通过长短和次数的组合表达不同的含义,据说一共有十几种之多。小时的我不可能了解太多,只知道长的一声“呜”代表着火车将要启动、长的二声“呜-呜”代表着火车头的退行,至于那些代表着警示或紧急停车等特殊情况的长短声组合或者连续的短声,就不甚了解了。对于站台上的哨声,想必大家也不陌生,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催人上车的托长哨音,总觉得它对于即将分离的亲人是那么的无情。
二
小时候沾外公的光,只要是在铁轨上跑的,除了火车头,其余的我几乎都乘坐过,这也算是享受了一点点“特权”吧。那时还小,对于坐火车的感觉几乎已经找寻不到了,倒是长大后,在寒暑假随父母或者是独自一人回闽地看望外公外婆时,对于坐火车才渐渐有了自己的感受和情趣。以前的绿皮火车,车窗是可以打开的。如果没有对号入座的规定,想必大家都愿抢占窗口的位置,而不愿坐在过道旁的位置,两种座位有着完全不同的境界,有着截然不同的感受。坐在过道边,当车厢内挤满乘客,尤其是过道上也站着那些因为买不到座位票而倚在你座位旁的乘客时,看着他们汗流浃背的样子,你定不忍心抱怨,只好默默地忍受着那种围困在人堆里,四周都被汗味充斥着的境地。还有当你同座排的乘客进进出出之时,你的双腿自然就成了那左右摆动的自动栅门。坐在窗口就不一样了,尽管四肢仍拘束于那三尺方圆,但是眼睛却有了福。窗外的天地展现在你眼前,一片田野、一条河流、一座山峰、一丛树林、那轻盈地描画出一道白色弧线的长脚白鹭,那阳光下专心耕耘的水牛、那丛丛翠竹掩映的人家、那河流里昂扬的白鹅和嬉戏的鸭子组成了一幅幅瞬间变化着,生动活泼的画面。有的如泼墨山水、淡雅幽静的国画、有的像隽秀飘逸的水彩画、又有的似那豪迈奔放的油画、还有的就像那浓艳鲜明的柯达照片,让你的心感触到了生命的跃动,让你的心奔驰于莽莽旷野、让你的心飞跃于青翠田畴、让你的心腾翔于山巅群峰、让你的心飘扬于澄净苍穹。当然除了可以更好的欣赏沿途的风景外,那沿途靠站时购买站台上小贩叫卖的吃食也方便了很多,喊一嗓子,交易就在窗口完成了,尤记得夏季在窗口叫买冰棍吃的情景。还有就是窗口的位置便于通风透气,到了夏季就显得更加突出。彼时很多普通列车的车厢里还没有空调,顶上的旋转电扇根本无法给拥挤燥热的的车厢带来多少清凉。为了通风和透气,只要不是遇到狂风暴雨,乘客们总是喜欢将那车窗打开,让那自然的风带走车厢内的燥热,赶走心头上的些许烦躁。
三
对于坐火车,我还有一些怀念。当火车在山间蜿蜒转弯时,将头伸出窗外,整个铁龙的身躯便尽收眼底,龙头嘶鸣着、吐着白气,龙尾摇摆着,穿梭于那山间。峦上烟黛缥缈,峰顶白云萦绕,在这铁龙的映衬下庄严而又神秘。当火车从那架空的铁桥上通过时,错综高耸的栏杆一眨眼就迅速的在你眼前闪过,想要看个真切,却又禁不住频频眨眼。轰轰的吼声与铁桥下冲激的流水共同演奏了一支雄壮的交响乐曲。闽地多山,若在闽地乘坐火车,钻山洞便是常有的节目,常常是刚被一个山洞从口中吐出又钻进了另一个山洞的嘴里,那种眼前突然暗下,经历一段时间又渐渐光亮起来的感觉至今仍觉得是种享受。说起钻山洞,不由又怀念起那已逝的老外公来。抗美援朝时,年轻的外公在前线押送过**,听他老人家说起过当年的情景,在押送**的列车遭遇美机轰炸时,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往山洞里钻,这时列车上所有人员的性命就扔给司机了。记得听外公说起这些往事时,我也问过他诸如害不害怕之类的话,他说:“怎么能不怕呢,生命总是宝贵的。”或许正是经历过生死的人,对待生活中的困厄才会更加豁达,文革中,外公遭人诬陷关押,自由后又从领导岗位被发配到食堂当伙夫,外公很少提及当年所受的苦难,却常常调侃说一家人的口服全赖那些年练就的厨艺了。
火车就像一只好性情、大肚皮的巨兽。吐出一批旅客,又纳入另一群旅客。下车的,抖落一身困倦,脸上显露出到达目的地的释然,携着轻松的心情,拖着行李悠然离去。那些上车的,定是为了奔赴一个目标,一个理想亦或是一个前程而匆匆赶来。随着一声长鸣,巨兽深长地舒一口气,又开始了前进。人生便如这坐火车,路无穷无尽地向前延伸着,一路上有欣赏不尽的美景,它们是美丽的平凡、繁华的朴实、生动的宁静。而对于我们,也希冀着如是到达的站,有着一份渴慕向往,如是归去的站,有着一份满足与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