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特别喜欢玩弄刀啊、枪啊,老叔叔抗不住我天天粘着他,就用一把普通小刀连刻带削,用了好几天的时间给我做了一把木驳壳枪。也不知道他从哪搞到一块红布,撕成了小细条,扎了个缨穗绑在枪把上。从此,放学后我和经常小伙伴玩打仗,右手高高举起木手枪呼喊“冲啊——杀啊——”那神气十足得很。
那时,我在县第二初级中学读初中,正赶上咱们国家遭受三年自然灾害,学校每年夏季都组织我们学生下生产队搞支农,去帮助社员到庄稼地里薅草。初中二年级那年的夏季,我们徒步去了南三家村。
这天,老队长领着我们班同学薅苞米地里的草。苞米长到一尺多高,野草也长得快半尺了。整个上午,天空就飘过几朵淡淡的白云,庄稼地里闷热的一丝凉风都没有,钻进里面半个小时就汗流浃背了。中午十二点钟左右,我们回到了村里的饲养院,那棵古老的大柳树下有一口全村唯一的老水井,大家争抢着摇动那个木辘轳,提上凉爽的井水,脱下上衣,冲个痛快。这时,一位穿着旧军装的中年汉子,把旧二八自行车立到了老柳树旁,我上下打量着他,高高的个头,宽宽的额头,健壮的身体,显得十分威武。他和蔼地向我询问道:“小同学,你洗完没有?”我说:“洗完了”,接着,他把水桶提到了水井旁生产队饲养员饮牛马用的大石槽上,弯下腰“咕嘟咕嘟”喝了起来。汗水湿透了他的衣服,腰间老式宽牛皮带上挂着一只手枪,棕色旧手枪套外垂着一根鲜红的缨穗。
中午,生产队给我们准备的是高粱米干饭,同学们都浇上凉凉的井水,冒成爽口的水饭。菜是土豆炖茄子,几乎看不到一点油星。我们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大家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着。那位带枪的汉子把土豆炖茄子菜碗放在一块石头上,蹲在老柳树下,端着一碗高粱米饭和我们一样津津有味地吃着。这时,老队长走了过来大声喊道:“吴部长,来队里怎么不先捎个信呢?还怕俺们不欢迎你呀?再说,谁让你在这嘎达吃饭,走!我给你安排一个社员家去吃!”“在这吃挺好的,你就别瞎折腾了!在这和学生们一起吃,挺好的啊!”听他俩的说话,才知道这人原来是我们县里的武装部长。
我们上午薅的那片高粱地不是很大,不过因为自入夏以来雨水比往常年下得勤多了,庄稼苗刚刚高一尺半,很多野草却足有半尺高。我们全班同学忙了整整一上午,只薅完一半多。因为走路慢了些,我排在同学最后面,又赶上最荒芜的地段,同样是每人两条垅,两只手不停地忙活,速度也上不去,被同学们落下很长一段。这时,我听到身后“唰唰”响,回头一看是吴部长撵上来了,到我身旁说:“小同学,以前没干过农家活吧?你扔下一根垅给我!”他一人薅三条垅往前奔,只见他两手左右开弓,比我只薅一条垅还快不少,看得出来他是从农村走出来的干部。汗水湿透了的军装,紧紧绷住他健壮的身体,腰后的小红缨穗不停地来回摆动着。老队长过来喊他回村,他笑着说:“你们都在地里忙,让我回去和谁研究事啊?”就这样,整个下午,吴部长一直跟我们一起干活。晚上临近收工时,又转身回到地里把他薅草时随时分着搁的山角菜、灰草、苋菜收集一起,折根嫩榆树枝,捆成了一梱,绑到了自行车后货架上。
天气太热了,傍晚我们吃完饭都纷纷跑到村头河边洗澡,回来天色已经渐黑了,唯恐让大人看到,就蹑手蹑脚地回到生产队给我们安排的住处。这时,院子里房东张大爷正和一个男子坐着小板凳一边唠嗑,一边握把菜刀在木墩上剁着从地里带回来的那捆野菜,听声音就知道是白天在田里帮助我薅草的吴部长。从他俩人的交流中,我知道张大爷的儿子前年光荣地参加了人民**,生产队很关心他们家的生活。这两年冬季割柴火,都是队里出车免费从山上给拉回家,张大爷家饲养的小肥猪,也是吴部长帮助从十多里的邻村买的,用自行车给驮回来,还特意帮助老两口搭建了个小猪圈。
这几天,张大娘回娘家了,晚上吴部长就住在了张大爷家。那手枪掖在了枕头底下,红红的一束缨穗,横在木头炕檐上,特别的耀眼。也许是忙了一整天真累了,也许担心影响了我们的休息,两人唠了一会,吴部长首先睡着了。农村夏天夜晚苍蝇蚊子多,那年代又没有驱蚊香,张大爷慢慢摇着一把破旧的芭蕉扇子,给吴部长扇风驱蚊子赶苍蝇,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了张大爷脸上,额头深深的皱纹依稀可见。半夜时,我起身去室外小便,看到张大爷坐在柳树下默默摇动着那把旧扇子。
清早,“哗哗”往水缸到水的声音,把我从梦中惊醒了,屋外吴部长撂下扁担水桶,又握起杏条扎的苕条清扫院子,不管张大爷怎么大声喊也没有用,硬是把小小院子里里外外扫得干干净净的。
我们在南三家忙了半个多月后回到了学校,以后再也没有看到吴部长,听说他当兵转业后分配到县城工作已经五六年了,爱人在市人民医院工作,经常上夜班,为了他方便照顾家里八十多岁的老人,政府便安排他回到市里工作了。
岁月如梭,恍惚之间,几十年就过去了,每当看到武装干部或部队军人,我就想起当年那位和蔼可亲的武装部长和那束晃动的红缨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