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凉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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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炎炎夏日里,只要听到村庄头传来一声吆喝:“薄荷凉茶啰—”我们这些小孩子们就围上前去。我童年那个时代的夏天里,好像天气格外炎热。那个时代的物资匮乏,什么东西要凭票供应。在我印象中,买一斤糖还要糖票。所以,挑着担走村串户的货郎很有感召力。  我们众多的小伙伴们把货郎围住了。我记得那是一个简易的货架,是一个桌面式的货架,还有两格抽屉。只见头戴草帽,面孔黑黑的中年货郎手脚利索地像变戏法似地拿出黑色的蔗糖,凉好的薄荷水,一叠小碗和汤匙子。货郎一边从糖碗里挑起一点黑色的蔗糖,让我们张开嘴,倒进我们的嘴里,一边说:“回去拿钱,五分钱一碗。凉凉的薄荷凉茶咧,要喝快来买哦—”  有的小伙伴们从衣兜里摸出五分硬币来,货郎接过硬币,丢在一个抽屉里。他又喊道:“好啊,一碗凉茶—”他手脚利落地从一个抽屉里用一方小铁皮铲子,划一小方块绿豆糕盛在小碗里,用小铁皮铲子搅乱,加凉好的水,再加上一汤匙蔗糖,又搅拌一下,递给他收下钱的小伙伴手中,说:“到一边去喝,又甜又凉爽。”  手里没有钱的小伙伴们眼巴巴地看着在一旁喝得津津有味的小伙伴,一汤匙又一汤匙往嘴里倒着薄荷凉茶。货郎说:“没有钱,回家拿鸡蛋兑换。一个鸡蛋一碗薄荷凉茶。”  我听到货郎的话,好像得到了指令,飞速向家里跑去。我知道鸡蛋放在什么地方,是母亲聚攒在一个柜台的抽屉里,共计有二十枚鸡蛋。我毫不犹豫地拿出一枚鸡蛋,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来到货郎跟前,递上鸡蛋:“来一碗。”货郎伸出粗糙有力的大手接过鸡蛋,说:“大人晓得拿了鸡蛋嘛?不是偷来的鸡蛋么?”  “哪能呢?”我含糊其辞地说,“来一碗。”也有小伙伴们在旁帮腔,说道:“你只认鸡蛋,一个鸡蛋一碗凉茶。管那些事情干嘛?”  就在说话之中,货郎已经调好了一碗薄荷凉茶,递到我手中。我赶忙在一旁,用汤匙搅拌一下。一股清凉的薄荷香味直冲脑门,舀一汤匙到嘴里,香甜可口,沁人心脾。  这时,又有几个小伙伴从家里拿来鸡蛋兑换薄荷凉茶。买凉茶的货郎手忙脚乱地一手收鸡蛋,一手配薄荷凉茶。他还说:“家里的破铜烂铁都拿来,可以换薄荷凉茶。”  “怎么换?”小伙伴们问。  货郎说:“拿来了,看东西,再说话。”  小我岁数的建朋向我挤了挤眼。我知道他有了什么主意,就三五口喝完薄荷凉茶,把碗还给货郎,抹了抹还留有清凉味的嘴巴,就跟着建朋一路小跑。我们转过几户人家,来到邓家门口。这个邓家是独门独户,在我们的印象中,是孤身一人。他白天放牛,晚上才回来。他家门前放置有锄头之类的农具,久置不用,有些锄头已经生锈。建朋说:“你站岗放哨,看到有来人就吭一声。”我就按照他的指令,背对着邓家大门,巡视邓家两侧是否有人走动。这个时候,大人们都去田野里劳作,几乎没有什么闲人在家。我听到身后传来咔嚓声,是折断锄头把的响声。是建朋把这邓家门前的锈迹斑斑的锄头把折断了,只提着锄头过来。建朋说:“这个破锄头能换两碗薄荷凉茶。”我说:“这是农具啊,要让邓伯伯知道了,我俩要挨打受骂。”  建朋说:“怕他个球啊,一张烂锄头换薄荷凉茶,不知道能否兑两碗薄荷凉茶呢?走,兑去。”他将折断的锄头把丢在旁边的厕所里,提起锄头,一路小跑来到货郎跟前问道:“这能换两碗薄荷凉茶么?”  货郎拿在手中,说:“还是一张好锄头哩,是从家里偷出来,大人知道么?”  建朋说:“锄头生锈了,没有用。只能兑两碗薄荷凉茶。”  我在一旁说:“这张烂锄头能不能换两碗薄荷凉茶。”  “能。”货郎表情凝重地说,“就怕大人来找我的麻烦。”他用一根线绳拴住锄头,挂在货架上。他拿出两个小碗,动手调制薄荷凉茶。  我和建朋一人一碗薄荷凉茶。货郎把一碗薄荷凉茶递给我时,他问道:“你已经喝了一碗薄荷凉茶,怎么又喝呢?”  我接过碗来说:“那一碗薄荷凉茶是鸡蛋兑换,这一碗薄荷凉茶是用烂锄头来换,有什么不对吗?”我们到底是做贼心虚,尽管薄荷凉茶的气味十足,但是我觉得没有第一碗的味道好。于是,就二、三口落下肚去,撒腿就跑。  货郎还在村庄里转悠,喊道:“薄荷凉茶呢,五分钱一碗。又清凉又解渴。”他再怎么喊叫,大人们舍不得用手中捏出汗的五分硬币,买一碗薄荷凉茶。只有极少数大人为了尝新鲜,买一碗薄荷凉茶,偶尔奢侈一次,还称赞道:“味道好极了!”  中午时分,我回到家中。母亲问:“你是不是喝了薄荷凉茶?”  我知道母亲可能发现少了一个鸡蛋,就说:“我拿了一个鸡蛋兑一碗薄荷凉茶。”母亲急忙到房间打开抽屉,清算了鸡蛋,说:“是少了一个鸡蛋哩,这是我攒下的二十个鸡蛋,凑到有三十个时,要去亲戚家送祝礼。现在又差一个,共计差十一个鸡蛋。这如何是好呢?”  我看到母亲为难的样子,知道闯祸了,说:“下次再不敢拿鸡蛋换薄荷凉茶,这回就算了。”  “你这个行为不好,”母亲说,“你是拿自家的鸡蛋,不经大人允许,还是算偷东西。”  “哦!”我说,“在别人家门口捡的东西,也算偷吗?”  “捡的么事东西?”母亲问。  我说:“是建朋捡了一张烂锄头,兑了两碗薄荷凉茶,我们一人一碗。”  “在哪家门口捡到的烂锄头?”母亲质问。  我回答说:“是邓家大伯门口。”  “是放牛的邓家大伯门口?”母亲惊疑,“那是他的农具啊,你们怎么当作烂铁呢?你知道一张锄头多少钱?”  我摇头说:“不晓得。”  “一张锄头两块钱啦,”母亲跺跺脚说,“你算算,要换多少碗薄荷凉茶?”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母亲惊叫:“要换四十碗薄荷凉茶啦!”  “啊!”我更加惊讶,“这么多?我去找他。”  母亲拽住我,说:“等一等。我一块去。”她从身上衣袋里摸了摸,两手空空。她急忙转身到房间,从抽屉里拿出两个鸡蛋,捏在手里,“走,找货郎去,能把锄头换回来么?”  我冲锋在前,寻着货郎的叫喊声而去。但是,我听到的不是货郎的吆喝声,而是货郎的吵嚷声。他正在同邓伯伯吵架,只听见货郎说:“你不是小孩子的父亲大人,怎么能把这张锄头换回去呢?要是小孩子的主人向我要锄头,我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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