浆水面,浆水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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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雍的家乡在宝鸡,那里的浆水面只在夏季才有。浆水菜是用五月麦田里拔节含苞的荠菜泡制的。荠菜在那个时候已经泛红,浆水汤就带着淡淡的胭脂色。

  宝鸡人极少吃浆水里的菜,通常只以清淡的汤汁为料,或捞面,或玉米面鱼,大半碗浆水汤,漂几片炒韭菜叶,便是一顿消夏美食。讲究点的,把那浆水汤炒过,放几朵凤椒,吃的时候再兑入少许蒜汁,淋一勺辣油,狼吞虎咽,吃得直打饱嗝,整整一个夏天,口腹的快乐就在这汤汁里荡漾着。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子雍开始客居陕南,最初在汉中东部某县供职,单位食堂早餐供应两样佐餐小菜:一样是盐拌生韭菜,一样是辣椒浆水菜。那浆水菜必是久渍汤汁的老货,捞出来,用力剁碎,再搅和一些辣椒沫,就是一道菜品。这东西顽梗如牛蹄甲,特别能磨砺上灶诸君的口舌,所以那时子雍便以说话为职业,一旦上班,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后来,子雍以“创作”的名义写过一篇所谓的小说,大写特写灶上的老货浆水菜。这篇文字被子雍恭恭敬敬地呈送某领导案头,此后,灶上的浆水菜便鲜嫩了不少。

  一日早餐闲聊,子雍对当地浆水菜多有微词。周末,同事倪君盛情邀约,子雍随其穿街过巷,七弯八拐,到了一座老宅子,木门木窗木板墙,四合院,天井蕴露气,墙脚含苔绿,茶话之间,葱花入锅,香飘满院,片刻,老妪托食盘至堂屋,两碗浆水面,一顿神仙汤,子雍从此成了此地此物的虔诚信徒。

  关于汉中的浆水面,文学家写过几大本子,多数从刘小三身上说事,但那和我们的生活关系不大,不说也罢。

  上世纪末,子雍借调某大机构工作,携碗筷上灶就餐,灶房一位胖大王师,气冲语倔,白眼向人,开饭时,常执勺敲窗前铝盆。铝盆两口,分别盛杂酱及浆水菜。面是宽面,关中面粉,师傅们自己制作,绝无硼灰滑石粉之类添加物。杂酱味厚、糯,浆水味醇、清,一碗杂酱面,一碗浆水面,一整天神清气爽,想躲奸耍猾消极怠工都不行。那灶上最妙是“两样子”,就是一碗面条,半勺杂酱,半勺浆水,拌匀了,兑半勺热面汤,三二同仁对坐,说几句轶闻趣事,那面味道便好到难以言说,神仙大概都没吃过。

  可惜后来王师退休了,子雍也离开了那个大院,素净安然的好景不再啊。

  正宗的汉中浆水菜是用“山油菜”或“花辣菜”泡制的。那两种菜都有点象东北的雪里蕻,也有点象关中的蔓菁菜,以野生的为最好。采集回来,清洗干净,在滚水里过一下,晾凉了,用上好的浆水汁作引子,浇上温热的素面汤,泡制一两天即成。子雍因为酷嗜此物,加之喜欢拣石头,常在河滩行走,天与其便,便常常囊橐此物而归,因此也就常常得尝美味。汉中家里老人自幼生活优裕,口味厚重,不惯粗茶淡饭,提起浆水菜,说瓜酸瓜酸,就是一道“农民菜”,城里有钱人吃它实在有点想不通。

  子雍出身农家,幼时粗淡汤饭尚难裹腹,与肉食者迥异其趣,养成了简淡口味及吃苦坚韧的习惯,浆水菜竟成了多年以来的知己,居家常常食用,偶尔外出用餐,必点浆水炒豆芽,主食非浆水面片类不吃,渴极索饮,也多取浆水兑面汤之类,三日无浆水,便觉言语枯涩,面目可鄙。

  2011年初秋某日,子雍在黄沙和柳丰之间的河滩幸遇一丛又一丛花辣菜,郁郁葱葱,在正午的阳光里弥散看浓烈的青香,带点点芥菜的辛辣。那天的石头便拣得漫不经心,背回家的,是满满一编织袋上好的菜叶,送东家,给西家,自家留下的,经过泡制,足足过了两个礼拜浆水瘾,直到胃里泛酸才改了口味。此后,汉中的亲戚朋友及小院里要好的邻居都知道了子雍的这一嗜好,口味相同的几家竟成了“浆水菜友”。想像一下,假如有一天要成立“汉中浆水菜爱好者协会”,子雍自以为当个会长副会长之类还是说得过去的。

  2015年7月15曰傍晚,天气闷热难耐,子雍的浆水菜瘾突然发作,就骑了电瓶车到了饮马池小吃城搜寻,看来看去还是原来那家,所谓的浆水菜几乎全是硬梆梆白生生的包包菜梗,又酸又咸,极似泡菜坛子里的成年菜根,这种货色竟也美其名曰正宗汉中浆水菜!在商家心目中,管他是啥货色,只要能卖就是祖宗。

  泡菜和浆水菜很相似,却是完全不同的品种。如果说浆水是曼妙的少女,那泡菜便是泼辣甚至蛮横的三姑六婆!那货是正儿八经的瓜酸货,酸得要命,加上比要命更狠的咸,直接就是一包盐,岂可和浆水相比?一般人是根本招架不住的!关键是,浆水汁可喝,泡菜汁却绝不能饮!

  离开饮马池小吃城,到东塔路夜市小吃点,两家手擀面摊的浆水菜同样是包包菜,汤汁酷似泡菜汁。骑车再寻,半个汉中城跑遍了,卖面的摊点门店无一例外!万不得已,到东大街某家小店,硬着头皮叫来店老板,反复央告,要花辣菜的浆水菜,绝对不要包包菜的泡菜及泡菜汁。老板信誓旦旦,拍胸有声,端上来却还只是硬梆梆白生生的包包菜梗!

  唉!看来,要吃上好浆水面,还得从明天起,放马,劈柴,给自家厨房取一个温暖的名字:浆水间。种花辣菜,泡一大缸。面朝碗筷,眉笑眼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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