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宝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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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宝不是人,小宝是条狗,小宝是一条黄白相间的拉布拉多串儿。它爱吃炸酱面,爱喝杏仁露,爱用眼白瞟人。才一岁多,脑门儿上竟有了好几条深深的竖道,弄不清是不是皱纹。按说它衣食无虞、逍遥自在,没有什么烦心事儿。

  一次带小宝下楼,电梯在五层停下,上来一位脸上有一抹高原红的中年村姑,左手抱个娃,右手牵个娃。俩小家伙儿圆头大耳,眉眼神态仿佛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一看就是双胞胎。小宝性格特别温顺,且热情好客,在中年村姑脚下哼哼唧唧,一再摇尾示好。中年村姑被小宝的亲善态度所感染,啧啧夸奖道,这小狗好可爱,叫什么名字呀?我答小宝,她惊诧:哈,我们叫大宝、二宝,又来了一个小宝,正好,三兄弟!嘿,怎么说话呢你!吧嗒一声,和她一块上电梯的老妇人耷拉下脸,她是双胞胎的亲奶奶,对孙子与狗同名本来不爽,保姆的信口排行更是让她难以接受。只是小宝着实没有眼力见儿,一听平白得了两个“哥哥”,喜不自胜,尾巴摇得如同一簇盛开的白菊。到了一层,老妇人终于忍不住:您这小狗还是改个名字为好。

  小宝一岁多了,改名恐怕不现实。所幸与奶奶的敌意相比,新搬来的大宝二宝与小宝像是上辈子有缘,或拍或摸,全无一点惧色,小宝小宝叫得十分亲热。小宝也极为配合,对两个“哥哥”的关爱欣然领受,任凭兄弟俩捏、拽、揪、抓,不咬不叫、不蹦不跳,嘴半张、眼微闭,一副很享受的模样。

  日子轻松惬意,像天上的白云,一天天悠然飘去。

  这天,一向作息很有规律的小宝夜未归宿。我、太太和儿子找了半天,又坐在家里沙发上守候到子夜一点,仍未听到小宝用前爪咣当咣当拍打防盗门的声音。儿子埋怨我,叫你拴你偏不拴,这回倒好,真丢了!

  我自觉理亏,无言以对。小宝的妈妈是一条流浪狗,在某小区草丛里下的一窝小狗,被好心的剧评家张永和先生发现,收养到满月后通过微信朋友圈呼唤爱狗人士施以援手。我觉得小狗可怜,领养了一只。儿子把它从张先生家取回来时才一拃多长,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到可以外出遛弯儿了,不想小东西天性叛逆,一拴上绳子便四爪后褪或打横不走,强拉起走,也会一蹿咬住绳子打摽儿。有热心人告诉我,这个品种不用拴,你放开它它会跟着你,丢不了。依言一试,狗东西果然颠颠地跟在我身后寸步不离,即便一时走散,也会在我散步必经的某个路口等我。一岁以后,它不安分了,一到街心公园,便撒着欢儿地去追逐同类,全然不顾我在后面呼唤,有一次走散后它竟然没有在路口等候。我慌了,来来回回找了三遍,无果,只好悻悻回家。一进院子,却见它正蹲在楼门口的树荫下乘凉,见到我,懒洋洋瞟了一眼,像是嗔怪我姗姗而归。从此以后,它每天用过早餐,便咬着我的裤角去开门,尔后会回过头来看我一眼,如我无意下楼,就独自直奔电梯间下到一层,门开后,四蹄生风,一路绝尘而去。中午回来进餐,睡完午觉后再走,到了傍晚准时回家。中间如天气有变,只要雷声一响,它肯定会从某一个方向箭簇一般飞奔而来,从来没有过闪失。我看小宝生活有序,也乐意它不受约束,自由自在生长。

  这次崴了,第二天晚上小宝仍不见踪影。听说小宝丢了,老妇人流露出从未有过的焦虑,她指着我太太说,你看看你们,不拴它,表面上是爱它,其实是害它。小宝不咬人,但人不见得不伤害小宝,有好心人收养了自然好,如果被民工偷去炖了吃肉,岂不是造孽!她已经接受了小宝没有改名的现实,说完瞥了一眼身旁的保姆,见中年村姑并没有流露出明显的反感,才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期盼出现奇迹,时时等待那熟悉的叩门声响起,可是直到第五天,小宝仍踪迹渺无。情况愈发危急,一大早儿,我就召开了紧急家庭会议,商讨对策。退休几年了,已许久没有发号施令,这一刻,我突然找到了曾经的感觉。谢谢小宝。

  太太首先发言,她说小宝会不会离家出走了?论据是,小宝失踪的前一天比平时晚回家五个小时,快十一点了,才听到它用前爪拍门的声音。进屋后,狗东西或许自知有错,没有像往常一样如同英雄凯旋,狂吃猛喝一顿后就满屋乱跑,间或歪过头望望我们等待夸奖,而是蔫头耷脑溜到沙发后面。当我做出欲打状时,也没有夺路而逃,干脆四爪朝天躺在地板上,做出一副认打认罚的样子,目光中充满乞求。太太埋怨我,你不该拿痒痒挠打了它几下,一岁多的狗狗相当于六七岁小孩的智力,它肯定是心生怨恨离家出走了。要不然,那天你打完它后给的肉条,它怎么连看也没看一眼呢?

  儿子不同意我太太的分析,他是清华美院的高材生,任职一家外企,大小也是个头目,看问题自有独到之处:“因为挨了两下打便离家出走,我认为不可能。小宝再聪明,毕竟是一条狗,形成不了这样的逻辑支撑。最大的可能是尾随别的小狗,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找不到家了,而且很可能是一只小母狗。”

  他的依据也很充分。小宝放养后,儿子担心小宝的安全,曾尾随它到其领地侦察过,发现小宝有两处“行宫”。一岁多的小宝情窦初开,对异性开始有了懵懵懂懂的好感也属自然。第一“行宫”位于我家大门右侧五百米处的烧烤店。开始,小宝可能是被诱狗的香味儿所吸引,不期和店主人收养的一只黑色小母狗相遇,一见钟情,有机会便在一起耳鬓厮磨,卿卿我我鬼混。另一处“行宫”,是出我家大门过地下通道上来后的一个煎饼摊。摊主经常带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小母狗,模样比小黑狗略逊一筹,小宝在烧烤店受到冷遇或驱赶后,也时常跑去骚扰它。没想到,丑了吧唧的小宝如此花心。儿子说,这两处他都已去查看过N次。卖煎饼的因为没有执照,最近城管查得严,已多日不出摊;小黑狗亦被一位爱狗人士主动带去做了绝育手术,正在家中静养。小宝无处可去,很可能是尾随其他的小母狗跑丢了。

  我基本同意儿子的判断,但觉得老妇人的揣测也不无道理。

  儿子不以为然,说小宝被人收养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流浪狗已泛滥成灾,小宝又不是名犬,谁会收养它!至于说被民工炖了吃肉更是无稽之谈,你这是职业歧视,你以为人家跟你一样没文化吗?儿子狠狠瞪了我一眼,他和小宝太有感情了,连想也不肯去想那种可能。小宝走失,儿子最是着急,性格内向、处事低调的他竟然同意了会议形成的应急方案:由我和他妈继续在附近寻找,而他则以街心公园为中心,把寻找范围拓展到前后左右方圆五百米。为醒目起见,他放弃了羞涩,拟用硬纸壳做两块牌子,贴上寻狗启事,胸前背后各挂一块。上午公司有一个重要会议他必须参加,下午如无大事就请假实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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