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有条旧街,很多年前我读高复班的时候,就租宿在这里。房东老太太的几个子女都在外面,以前来接过她几趟,老太太放心不下老房子,才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和她每天不大碰得到面的,我一早去学校时,她还在睡,我夜里回来时,她早已睡下了。不过,每天回来,客厅桌子上总是点着一盏防风的煤油灯,旺旺的,亮亮的,等着我。那时老早有电灯了,她是怕我找不到电灯的开关?还是她夜里怕黑?如果她怕黑应该点在自己房里才是呀。大概是怕用电吧,我又没机会问,就不敢拉亮电灯,只举着油灯回房睡下。老房子里有股浓浓的陈旧味,让人感到心情特别苍老,刚住进去时,我好几夜睡不着,感觉着自己睡在这种浓重的陈旧味里,都长出霉花了。睡不着,就点着油灯看书,老太太问我看书干吗不用电灯,别看坏了眼睛。我说,你不是不让用吗?老太太说,你怎么知道我不让你用了?用固执的眼光向我讨答复。
我一时语塞,不知怎样跟她解释,就指了指油灯。老太太似乎明白了,慈祥的笑了,你个学生娃,问一声就这么难?我说别点了,也费油的。但她还夜夜点着,旺旺的,亮亮的,等我回来。她说习惯了,改不了了,脸上露出沉思的神态来,不知在想啥。她喃喃地自语道,从前老头子夜里出门,我都这样等他回来。这话起初让我感到很害怕,一吹灯,就觉得黑暗之中有位老人在屋子徜徉,我拚命地耸起耳朵,捕捉隔壁她的声音。她在夜里翻身的细碎声,是我最大的安慰,我便是在这细碎声中,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经过这一次,我才明白老太太为何租给我,她所要的就是在这座老屋里在她隔壁还住着人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不再感到冷清和寂寞,有了更多生的声音和气息,安抚着她的晚年。相熟之后,我常喜欢听她说从前的事,她嘴上说不会说不会说,但一说起来也能口若悬河。她实在是位靠回忆过日子的老人,我静静地聆听,让她非常开心,有时她说着说着就笑了,还不好意思地脸红呢。
夜夜走入旧街的深处,推开门,小桌上的油灯灯光扑我一身,心里特别的温暖,就跟回到自家一样。可惜高考结束后,我向老太太辞别,劝她还是去外面吧。她摇头说,我哪里都不去,老头子是死在这老屋里的,我得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