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欲静而风不止”,想来,风和树必然是有故事的。
风行处,必留下痕迹,或飒飒或萧萧或凛冽,纵是和风,也会有披风之柔梢的脚印。文人们喜欢美化风和树的交汇,不是就有“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吗?
有的人是风。
有的人是树。
这世界,如果没有像风的人,世界会陷入凝滞,少了灵动。
有时,世界是乌云密布,天昏地暗。胡适说:“这世间最恶毒莫过于给人脸色看。”狂风是一把火,他可以化解局面,煽动老天即刻雷霆万钧,叱咤有形。
可是这中庸的世界,一个个以自我得失为中心,狂风这个率性英雄,真是可遇而不求的珍宝。你几时觅得到一个真正洒脱无视境内,将板刀一拍“小二,上好辣子就牛肉,一坛好酒”的真正汉子。他快意,他洒脱,因为他之后要赴的是一个风云变革的天地盛会。
狂风被几千年浩浩汤汤的中国文化给淹没了。你的审美期待,你的审美渴望折磨着你搜寻真性情的目光。
你只有从小说和电影中去缅怀,这缅怀也许是叶公好龙,但至少能给心灵一点慰安。
那白瑞德就是一阵狂风。他酷,一群男人被战争鼓躁得热心沸腾,认为南方的绅士总能打败北方的乌合之众。他一个人说不受欢迎的真话:“南方没有任何大炮工厂,有的只是棉花,奴隶和自大。”他真,他毫不隐晦地说:“我是个投机分子。”他率性,他不隐晦自己对一个女人的感觉:“我见过很多女人,但我们是一类人,一样是坏蛋,自私而精明。”他炫,在舞会上对全体说:“我出150金币,请思佳丽小姐。”而思佳丽正着黑衣是新寡,许多人惊呼,老太太当场昏厥,他可不管,让众人沐浴惊世骇俗去吧,他在舞池里和思佳丽翩翩起舞。婚后,白瑞德感觉到了思佳丽对艾西礼的精神出轨,他深爱思佳丽,内心挣扎痛苦,最后将情感转移到女儿宝尼身上。可是宝尼堕马死了。媚兰妮去了天堂,思佳丽又一次在艾西礼的怀抱中痛哭,白瑞德看到这一幕绝望地离去。思佳丽发现艾西礼只是她多年爱的一个影子,自己真爱的还是白瑞德,于是狂奔追赶白瑞德。
“我受够了,我要去巴黎,给自己的生活找点情趣。”
“亲爱的,我一直爱的是你,请你带上我。”
“一切都晚了,我要离开你。”
“可是你走了,我怎么办?”
“亲爱的,那是你的事,我可管不着。”
他义无反顾地走了。
白瑞德真是个动人的角色,爱也疯狂,恨也决绝。来是飓风不可抗拒,去是飓风无法挽回。这样的男人,真是绝品,怪只怪思佳丽还不懂自己,不懂得珍惜,错失眼前人。
思佳丽在白瑞德那儿是一棵树,在乱世中为了生存,任由白瑞德改变她的方向。人嫁了,心却没有变成舞池里那个合拍的舞伴。而在艾西礼这棵树面前,她一直执着地作风,也是狂风,执着即苦。
偏那艾西礼连伟岸的树都算不上。“她(媚兰妮)是我血液的一部分”,他一直生活在媚兰妮母性的庇护下,他渴望精神上的呵护更甚于对炽热的爱情的向往。大概艾西礼有深深的恋母情结吧,否则,他不会在年少轻狂的时候稳重得像个绅士,放弃一朵娇艳的红玫瑰——“你(思佳丽)那儿有我没有的生命的热情”,而选择一朵高雅的莲花。而那媚兰妮就是那艾西礼的和风了,艾西礼不像个男人,倒像个有些心理残缺的孩子。他在战争面前瑟瑟,他的心理创伤只有媚兰妮那样母性的女人才能抚平。媚兰妮说:“任何战争都进入不了我们的世界。”,这是她给他的一剂安定。当媚兰妮去了,他的世界也坍塌了。
李莫愁也许可称强台风,酷女一个。为了一个陆展元,天下男人无颜色,几十年郁郁寡欢,沦为江湖女煞。好一场强台风席卷陆家,赶净杀绝,寸草不留。这冷煞玉女,偏爱上那临风玉树,人家就不对气,纵有千种风情,他只爱他那百媚千红之一种。这李莫愁对爱情真的是一往情深,从此,浮沉情海几十年,主题从来只一曲!
这金庸也真是的,也不替她寻个铁骨柔情两情相悦的,那莫愁断不定还会是那脉脉含情的开花的树呢?哪里会有那么多血雨腥风,终了,可怜一代酷女美眉在烈火中香消玉殒。都是作家弄人啊!
有的人是树。
有的人是开花的树,有的人是不开花的树。
这世界,如果没有像树的人,世界会陷于喧嚣,我们的呼吸也急促和焦灼。
开花的树娇柔甚或有些病态,在观注里勃勃,在冷落里郁郁而终。
不开花的树内心恒久地行云流水,云淡风清。她虽然没有说谢绝关注,但她可以在无人喝采的世界里恒久美丽。她的花开在心里,宛如一首循环反复的歌,永久不败。不开花的树是有生命力的树。那班婕妤就是一棵不开花的树。成帝已死,《团扇诗》还在,班婕妤永远鲜活在人们的心中。无花胜有花,淡极始知花更艳。钟嵘《诗品》这样评价她:“从李都尉迄班婕妤,将百年间,有妇人焉,一人而已。”——几百年,女人只有一个,就是班婕妤。
“几百年间,女人只有一个”,这对女人的评价真的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过,这样完美的好女人活得太苦。
读小学六年级的时候,读《梅妃怨》,江采苹这棵开花的树,一棵梅树,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上。这个女人美丽而富有才情,可她没有政治策略。她这棵树,在杨玉环这阵强风面前,敌不过。唐明皇是棵老朽的病树,他要赶在有生之年,尽享感官的愉悦,如果能同时拥有,当然是一边消受强刺激的牡丹,一边呼吸梅花的清芬。可杨玉环这股强风,必定要杀他个满园萧煞。为了爱情,杨玉环是个勇敢而可爱的战士。江采苹就可怜了。如果仅是一棵树,也还能活,可她是一棵开花的树,寂寞地开了又落,落了又开。每开一次每失落一次,每失落一次每萧条一次,萧条的极致便只有消逝。
你是什么?
风还是树?
开花的树还是不开花的树?
有时:你是风;
你是树;
你是开花的树;
你是不开花的树。
偶尔,不妨把人生当个秀场,秀一秀你想秀的那一面?
秀场有风险,据此入场,风险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