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喧嚣还未退去,窗帘的外面,已经是漫无边际的黑。夜的帷幕像沁开的墨汁一般,铺染了所有的空间。虽然还有无数的烦躁依旧抗争着这自然的落幕,但那份夜得宁静,却是不请自来,让我们被生活污染的心灵,慢慢地趋于宁静。
这样的夏夜,多半是多情而又迷人的,天上有着挨挨挤挤的星子,轻声呢喃着情话,一钩弯弯的月,勾起无尽的思念。偶尔有几只山鸟被月光惊醒,用轻盈的翅划过蓝蓝的天宇,那清脆的鸣叫打破了夜的宁静,也惊醒了无数游子思乡的梦。斑斑驳驳的,透过树叶缝隙而来的光,在地面上,像一幅幅的水墨画。山间宁静的夜,偶尔也会被风声敲碎,听那漂泊而至的风,轻轻地,在不远的林海,泛起一阵又一阵细小的波浪。在这样美丽的夜,我最期待的却是不经意间响起的喧嚣的虫鸣。
在这样宁静而又柔软的夜里,曾经独坐窗前的我,最爱的是捧一杯酽茶,静静地坐着,看着水汽从手上上升,逐渐蔓延开来。面对着茫茫的黑夜,编织着一个又一个属于自己的童话。累了的时候,就闭上眼睛,让思绪停顿下来,静静地等待,窗外的虫鸣响起。
仿佛蓄积了很久似的,又仿佛有一丝胆怯似的。在我闭上眼睛,等了许久以后,一声渺远的鸣叫,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似有似无地。先是带着一丝哀怨,接着又附加了一抹欣喜。就像古诗词中描写的征人的妻子,苦苦守望,不知过了多少年,就当已经绝望的时候,忽然发现,门前经过的骑马的男子竟然是名叫丈夫的英雄。哀怨过后,欣喜过后,接连几声的鸣叫有着一丝胆怯,也有着一丝惊讶。听到这里,我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随着母亲的呼唤,儿女们出来了,用怯怯的眼光凝视着传说中的父亲。一两声试探的呼喊过后,欣喜成了这个夜晚最丰盛的晚餐。接近着,亲戚来了,朋友来了,相识的故人来了,不相识的邻居也来了。大家围坐在一起,诉说着这些年的经历,也诉说着时光流逝的痕迹。耳边此起彼伏的鸣叫,像一部交响曲,更像一个盛会,是的,是盛会,虫儿的盛会。
渐渐地,虫鸣声越来越近,就像到了窗前一般。这时,在我的窗前,总有几个不速之客,用友好的眼神注视着室内的我这个与它们不一样的怪物,在它们的眼里,没有一丝恐惧,有的只是想要亲近的欲望。每次面对它们的时候,我会打开灯,和它们一起交谈,当然,用心语,而它们,也随着我思绪的律动,伸伸脚,摇摇脑袋,或者动动自己的触须,我知道,它们已经听懂了我所想说的。更多的时候,我们一句话都不说,就那么彼此默默地注视着。时间稍长一点,它们就不再有刚见面时的羞涩,就在我的面前,为我演奏起它们的音乐来。
坐着,听着,耳朵开始宁静起来,心情也开始宁静起来。渐渐感觉有一股清凉从耳朵进入,沿着血管,进入我的脏腑里面,身体便舒展到说不出来的大。一直以来,我想用自己的文字描摹一下这种感觉,只到现在,我才发现,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徒劳罢了,任你掌握多少优美的语言,对这种舒坦,却无法描绘其中的万之一二。
曾经,在这样的夜里,我也有过做一只虫儿的憧憬。试想想,在这样宁静的夜里,放肆地鸣叫着,大声地鸣叫着,那该是怎样的一种美丽啊!
高等动物了的我自以为无所不能,一直用怜悯的眼光来看这些自由自在的虫儿。曾经的一个夜晚,一声高昂的吟啸,穿过密密的树林,也穿过厚厚的黑夜,摇曳着,在空中盘旋许久之后,泛开的波纹透过窗棂,进入了我的耳朵。那一瞬间,我被震撼了,我实在想象不出,这些虫儿为何会发出如此响亮的鸣叫。也许这些,低头不语的小草懂得,仰脸微笑的花儿懂得,静立不动的大树懂得,高高在上的月儿懂得,眨着眼睛的星子懂得,山间的风懂得,脚边的河,自然的万物都懂得,而自诩为万物之灵的我,却不知道,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讽刺。
曾经不止一次反思过自己,为什么年龄越长,阅历越多,不明白的事情反而更多了呢?是因为我们世俗的心已经被私欲占满,还是我们太过于关注自己人生的起起落落,还是其它的原因。只到现在,我都不得而知,也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明白,去思索。
现在的我,长期住在学校的宿舍,深夜的窗外,再也没有了从前那种嘈杂,有的只是时断时续的轻吟。于是,我常常有这样一种感觉,窗外不是虫儿在叫,而是一位素衣的男子,用自己苍白的手指,抚摸着一张焦尾的琴,在琴弦的颤动中,万千思绪油然而生。那些人生的起起落落慢慢过去之后,沉淀下来的是深沉的阵痛与思索,是无法释放的阵痛与思索。太多关于人生的思索,就像铺天盖地的夜一般压下来,让人喘不过气。总在不经意间想起,白居易笔下,那个弹着琵琶的女子,如果她活到现在,命运又该是怎样的呢?
在这个匆忙的世界讨生活,难得有一份静下的心情。随着时间的流去,往日的单纯早已随风而去,生活的压力,工作的忙碌,早就将曾经诗意的生活化成了水中月,镜中花。每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坐在窗前,听着窗外那低低的鸣叫,却已有了一份感伤,一份孤寂。总想找个人分享曾经的快乐,可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候,面对着,只有空空如己的电脑,与自己苍白的影子。于是,疼痛开始蔓延开来。
有时候,也会觉得,一个人拥有这样宁静的夜,倾听者窗外虫儿的诉说,何尝不是一种奢侈呢?虽然,我依旧忧愁,却已经放下了红尘俗世的纷纷扰扰,远离了尔虞我诈的沉沉浮浮。随着虫儿鸣叫的幻化漂移,许多憎恶的,烦闷的,讨厌的,鄙弃的,也就慢慢淡了,远了,松散了,消失了。在这样的夜里,虽然孤单,却有着属于自我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我看不到悲伤的眼神,看不到冷漠的嘴唇,看不到风霜,看不到沧桑,所有的只是现在对自我的思索以及很多年后人生的大彻大悟。
只是,想发出一种感慨:夜的弦殇,谁共我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