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忘不了她——我的曾外婆。她的百岁的人生历程,应该拥有许多的故事,可我并不全部了解她的历史。
当我想起她的时候,随之想起的也是和我有关的一个又一个往事。恰恰就是这些细节,维系着丰富而又高尚的一种魅力,让我在想她时,将略带感伤的怀念和悠远意味的思念跃然纸上。也许,这也是我作为第四代人一定展现的鲜明情绪。
“想我的时候,就把你妈妈当成我。”她这话曾让我无法理解。我困惑,难以判断她说这话的初衷。但分明又理解她对我失去她以后的日子的担忧。她这话,仿若将压在箱底里的东西翻腾到箱子外面,让人在异样的气息中沉醉于一种想象。
她就是她,谁也代替不了她。当她那裹着的一双小脚一步一步走在路上时,我跟在她身后,体验着逆时代存在却又无以言表的柔美与自信。
她会在做着手中的活时,讲一些她近乎透明的遐思,那些话语对于幼年的我而言,魅力四射,透析着神话般的美丽色彩,构建着传统以外的自我意识。
“你就是你,不是别人。”
“你在这个家里长大,这里就是你全部的家。”
“想得越多,翅膀就会越沉,还飞得起来吗?”
“大人说的话也不一定全对,他们不对的地方你也能指正。”
“新式样的日子我过上了,旧式样的日子却在心里过不去。”
……
没有层层叠叠的掩饰,那话就这么一点一点说开来。
敬重曾外婆的人,更多的是敬重她有思想。虽然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个性”的元素尚不鲜明,但曾外婆留给人的印象居然是浓重的却又最放松的一种状态。那种超越自我的生活本身的东西,她其实一直在追赶。
夜晚睡觉前,我们洗脚。我愿意用手撩起盆中的水冲洗她因常年裹着而被压平了的脚趾。问她,疼吗?也不知问过多少遍,她也不知道回答过我多少遍。但因为知道是脚在走路,所以格外关注她的痛。我总以为她的神经末梢会感觉到痛,那双变异了形状的脚就像失败了的一件作品,会让她伤感一生。然而,她在我成长的日子里,用她的言行告诉我的,远不是这样的结论。
裹脚,竟然于她有温馨的少女记忆,是牢牢嵌在她灵魂深处的一种与爱有关的记忆。都裹脚的时代,她认为爱她的家人视裹脚为“时尚”和爱护,裹脚似乎不是平庸的随大流,更是家人对她未来生活的修整。望着自己扭曲的脚,她回答我问题时,总说,我不恨家里人。
每次去西单商场,看到摆放在老字号货架上的那双尖头皮鞋,就想起我的曾外婆。这对于我来说,是个缺乏归属感的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