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桃|西夏·王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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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英豪何处

  那么,是怎样的历史,让这样一处在风雨之中裸露千年的陵园依然岿然屹立?又是怎样一代英豪,在中国历史上开创了一代王朝,使它陨落后遗留下的陵园被今人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国家重点风景名胜区的呢?

  历史是纷乱的,历史又是经络分明的;历史是演进的,历史又是前人书写记载的;历史是回顾的,历史也是后人探寻梳理的。

  面对偌大而肃穆的西夏王陵,在自然风雨和战乱蛮荒中遭尽破坏而依然可见其昔日辉煌的西夏王陵,对它的研究不是虚无的。除了在军事防御与工程建筑学、甚至宗教学等方面的研究外,中国的古文脉史册《宋史·夏国列传》《辽史》《西夏书事》以及《资治通鉴》等书,给了今人研究西夏史的佐证,今人对西夏史的研究也已经成就斐然,像《西夏简史》《西夏王朝》《封尘不住的西夏》《贺兰雪》《神秘的西夏》等书籍及纪录片已不断问世。

  我不是一个能研究历史的人,我只是一名行走和思考者,也可以说是读书与写作者,走过看过思考过,西夏的帝王及其历史文化,且在这里点滴说一,所以,这里,我的笔墨就有了史料的痕迹和研究者的痕迹,而非刻意复制前人的有关文字,而我的表达也就多了些个人分析与遐想的成分。

  任何事物都有其起源,尤其对于历史。历史让西夏开国皇帝李元昊及其事迹光芒四射,但不能因此而遮蔽了其先人的丰功伟绩,想来李元昊也不这样想的,这从他建造陵园是从其祖父李继迁、父亲李德明陵墓开始的就可见其初衷。我浅薄的知识无法讲述历史,且让我驻足仰望一回这两位对李元昊、对西夏王国的创建有着举足轻重的人物。

  中古时期,从青海湖畔流徙而至西北的党项族人,在经过与大唐、宋、辽的争战中,党项族中拓跋氏人的先祖拓跋思恭因围剿黄巢农民起义有功,被唐王赐以“李”姓,又加官封位;为了稳定和平与宋、辽保持了较好的外交关系,后又被宋王赐以“赵”姓,李元昊的祖上李彝殷死后还被宋太祖赵匡胤赠封“夏王”。长期征战中,率大军镇守边关的大将李元昊祖父李继迁深得朝廷重用,被辽册封“夏国王”。李继迁征战中不幸中毒箭身亡,子李德明遵父遗愿,与宋主动和好,并不断向朝廷纳贡,宋国以李德明为定难军节度使,封“西平王”,辽国也封李德明为“大夏国王”,这些名称的背后,蕴含着一个“王”的梦想。在此基础上,李德明“左手军事,右手贸易”,农耕与游牧结合,在宋、辽、党项各种风俗交流碰撞中,虽据守夏州(今山西夏县),但其割据之地逐渐扩张大西北河西走廊等地,军事力量逐渐壮大,物质基础逐渐丰厚,李家逐渐成为大西北的统治者,“东尽黄河,西界玉门,南接萧关,北控大漠”,方圆两万余里广袤的地区都在其掌控下,这为西夏王朝的建立打下了基础。至1032年李德明病逝,作为长子的李元昊在兴州府(后改名兴庆府,今宁夏银川)嗣位,到后来西夏国崛起,可以说李元昊是踩着前辈苦心搭建的帝国大厦的基石走上帝王宝殿的。有人曾总结说李德明为王朝的建立经营了20年时间,可见帝王大厦的建立也不是一朝一夕而就的。

  且说李元昊。公元1004年出生于灵州(今宁夏灵武)党项贵族之家,幼时尤喜兵书,专心研读,精于其蕴,及至少年时就显露出独特的个性及思想,深得父亲喜爱。青年时期已是“圆面高准,身长五尺余”,骑射自如,在今日来说都是英雄美男。陈列于博物馆中的李元昊半身塑像,就给人不怒自威、冷峻霸气之感,从纪录片中播放的征战身影,也能领略到其英俊威武风采。加之他颇具文才,精通汉藏语言文字,懂佛学、善绘画,这使其具备了日后成为王朝统帅的才能与胆识。宋朝边帅曹玮曾见其貌后惊叹他“真英雄也!”,预见他日后必为宋朝边患。李元昊在其青少年时期就有着称王为霸的野心,在与父亲李德明就“锦衣玉食”的辩驳中,他的“穿着皮毛做的衣服,从事畜牧工作,蕃性所便,英雄之生,应该称王称霸,何锦绮为?”一番话,可见其雄才与野心。其父病逝后他整整用了六年时间,为大夏帝国的诞生做着充分准备。

  1038年10月11日,李元昊在兴庆府(今银川)建国称帝,自称“吾祖”(党项语“青天子”之意),并颁布了象征独立政权的国号“大夏”、年号“天授礼法延祚元年”,开启了西夏的宏伟帝业,统治着今宁夏、甘肃、陕西北部和内蒙古西部的广大地区,形成了与宋、辽鼎足而立的格局,史有“小三国”之称。

  西夏博物馆内有一个大型西夏疆域沙盘模型,透过这个沙盘,西夏复杂巍然的疆域全貌分段分块尽收眼底。观西夏史记短片,那些厮杀疆土、砍伐林木、耕地建房、围堵狩猎的场面,一直在我的眼前晃动,让我一次次想象着他们最后为何会选择到贺兰山下建立国都呢?

  如今的贺兰山下都是一片苍黄旷野,多风沙、多瓦砾,那么千年之前,这里是什么样的状态呢?是水草丰茂、良田纵横的阡陌之地,还是人烟稀少、沙漠茫茫的不毛之地?但试想想,西靠贺兰山开荒伐木、打桩围墙、铸城建朝,这在地理位置之上已经优于没有任何防御条件的戈壁荒漠,贺兰山自然成为一道古时战事的天然屏障;加之中原地区土地千顷,越广袤平原,冲刷出层层叠叠的黄土地,流之不尽的黄河水养育着一方水土,有山有水有土地,历来是兵家王侯建城铸园的理想之地,难怪出生于贺兰山下的李元昊,当宋、辽两国长期的抗衡争斗难解而自己实力又日益强大之时,承袭其父的帝王气派,能不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独立为王吗?也应了那句“山高皇帝远”的古语,创建新王朝也是时势造就。

  5、回放西夏

  上下五千年的中国历史,对宋、辽甚至金朝都有过浓墨重彩的华章,而似乎对不足两百年的西夏王国却是轻笔带过,但在诸侯割据、世事战乱的朝代,宁夏的历史变迁中,甚至陕西、山西、青海、新疆、内蒙一代,李元昊及其西夏王朝却是有着显赫地位和宏伟大业的。所谓说乱世出英雄也好,时势造英雄也罢,李元昊,实乃历史上的一代英豪、一代帝王;他创建的西夏王朝,也是历史上长达两个世纪的帝国霸业。

  李元昊是党项族拓跋氏的后代,他的骨子里流淌着拓跋氏的血液,有着拓跋氏族的精神。1032年嗣位后的李元昊已经是一个手握兵权、智谋多才的年轻将才,他为帝国的建立开始了自己的新政。首先在族内禁用李姓、赵姓而启用原姓“嵬名”(音读wéimíng),自己也改名嵬名曩霄(音读wéimíngnǎngxiāo)、嵬名元昊,也叫原名拓跋元昊。当朝帝王所赐族内姓氏,于一个党项族拓跋氏这个游牧移居的氏族部落,可以说是世代的威望与荣耀,但于李元昊来说则不然,掌权后即刻进行“禁用赐名”这一改革。中国人的姓氏是有着血脉与精神象征意义的,李元昊的这一做法是精神的寻求与反叛,是对先祖列宗的祭奠与追朔,可见,其敢于反抗斗争、敢于冲破枷锁的刚烈个性。这在今天来说寻根问祖也是国人的精神回归,什么时候都不要忘记了自己的祖宗,不要忘记祖宗给自己的馈赠。

  称帝前的李元昊推行“秃法令”,并限期三日,“不从者杀”,这一大举措也是承袭了拓跋氏族的精神。史料多有记载,拓跋氏是黄帝后裔,是北魏时期的一支游牧民族,长期的游牧生活使他们练就了勇猛善战、豪放直爽的精神,但也具有强暴凶狠、征服占有的个性。在为部落的繁衍壮大、为生存而征战迁徙之后,逐渐形成强大势力,于先后当朝的唐朝、宋朝及至辽朝来说,都是威胁其安全稳定的边患之一。历史在演进中图统一,在变迁中求和平,这是历史的选择,推行秃法令在李元昊已不仅仅是形式上的选择,更是文化意识领域内的举措。

  一个民族的分离必以文化为先导,一个民族的进步也必以文化为带动。

  建都称帝后的李元昊采用各种方式加强国家建制,如在发展畜牧业的基础上吸收汉族生产技术发展农业、生产粮食,兴修水利,这其中文化的改革甚为凸显。李元昊亲自组织创制记录党项语言的西夏文字,规定服饰、简化礼乐制、创制蕃书,提倡儒学,发展汉学等。我曾望着西夏王陵景区门口的四个大字,猜想着它的读音和字义并自以为是地认为是“西夏王陵”的西夏文时,不禁哑然而笑,后来了解这是“大白高国”四字,也即李元昊的政权国都,猜想着那些个多撇少捺的、规整而又复杂的文字,是怎样创制的呢?迄今考古发现确认的6000多个西夏文字,在西夏国的建制与独立中绝非一般意义的书写符号。尽管,西夏国深受汉文化的影响而使用汉语或者说西夏国是在汉文化的熏陶中存在并发展的。

  西夏陵园院内、博物馆中的西夏文字断片,也让我不止一次驻足断想,人类的想象力和创造力真是神奇无穷啊,伴随着人类的发展,文字成为极为重要的传承载体,于是,也便理解了中国文化大师余秋雨先生在十几年艰苦卓绝的文化苦旅后,沿着中国文化的脉络,从猜测皇帝、感悟神话、笔墨历史、魏晋绝唱、走向大唐等等的内容,呈现出中国历史的发展、变迁与进程来,无疑,这是文字记载、文化传承的价值、功能和魅力之所在。一个有独立文字和语言的民族是自信和刚强的!

  虽然西夏王朝消失了,但它留给后人的文字还在。文字在,后人对西夏史及西夏文化的研究就不会中断,那么西夏的历史就会有人继续书写。这比敦煌文献的研究专家学者们为了研究敦煌文化,一次次屈辱地从外国博物馆买回被掠夺去的敦煌文献的微缩胶卷,可是要强得多,有尊严得多。

  武能治国,文可安邦。李元昊的文才在其不断推行的“仿宋朝官制设官、定朝仪、建蕃学”改制中更加显现。军队的改制是复杂的,但改制后的军队也是精良善战的,西夏历史上著名的“三大战役”——1040年三川口之战(今陕西延安西北)、1041年好水川之战(今宁夏固原)、1042年定川寨之战(今宁夏固原西北部),都是李元昊率军展开的,且均以宋军大败而终,为此宋军谋士范仲淹因此被贬职。

  说到范仲淹,《岳阳楼记》脍炙人口流传千古,他的文学成就国人应该并不陌生,可并不一定知道他同时还是宋朝一位卓越的军事家,他与李元昊是有过多次交锋的。宋军大败并非范仲淹英才殚尽,此处不叙,这里我想说的是他与李元昊有过的书信交锋、笔墨相斗。李元昊称帝后,为迫使大宋承认其国,向大宋呈上《元昊建夏遣使奉表》一信,以表决心。信中写道:“臣祖本出帝胄。当东晋之末运,创后魏之初基。……伏望皇帝陛下,睿哲成人,宽慈及物,许以西郊之地,册为南面之君。敢竭愚庸,常敦欢好。鱼来雁往,任传邻国之音;地久天长,永镇边防之患。”这当然为宋朝所不允,范仲淹在《答赵元昊书》中言辞中肯而又激烈决绝,“……假有本国诸蕃之长,抗礼于大王,而能含容之若此乎?省初念终,天子何负于大王哉?……大王从之,则上下同其美利,生民之患几乎息矣;不从,则上下失其美利,生民之患何时而息哉?”此处的“大王”即为李元昊。回信必为李元昊所不受。

  李元昊并未屈服,宋军大臣坚决主张出兵攻打大夏,于是从1040年发动三大战役,1044年的“庆历和议”之后,虽换得宋夏近半个世纪的和平,但战乱并未平息,加之北方匈奴为扩张疆土不断侵扰西夏,在成吉思汗建立蒙古国后先后向西夏发动大规模战争六次,小小的西夏国又怎能与疆域广阔、城廓稳固的大宋抗衡呢?战乱,还有之后的震灾、荒灾,于西夏来说打击无疑是难以承受的。直到1227年,西夏国在蒙古军队的铁蹄刀戈下,在历史的血雨腥风中哀叹一声抱恨而终。

  当然,前期与北宋、辽平分秋色,而中后期与南宋、金鼎足而立,被人形容是“三分天下居其一,雄据西北两百年”的西夏帝国的坍塌覆灭,这些,已是李元昊之后他的后代也即西夏的另几位皇帝之遇了,是李元昊死后一个多世纪里发生的事情了。

  6、悲叹之说

  关于李元昊的死,实为历史的一声惊叹,世人的一声唏嘘。这其中蕴含了多少与朝政与权位、与尊荣与家族,甚至与婚姻与情感相关的历史进程,和生命履历呢?

  正如有歌唱的“东边我的美人呀西边黄河流……”江山与美人,在封建社会历来是世代皇帝争王称霸的两大主体。江山是根基,美人是命脉。说,江山社稷一半写在男人的争战中、一半写在女人的血泪里也好,说,男人是历史的创造者、女人是历史的推动者也罢,历代皇帝的宏图大业,往往与女人与爱情有关,其间也不乏真爱。不论怎样说,李元昊“夺媳被子杀”的事实是定论。因为历史从来都是以事实说话的,不论贵贱丑美。

  李元昊一生妻妾成群,据传妻室九个,其中不乏美女佳人,而且他的第六任妻子,还是出身贵族的辽国兴平公主呢。有影响力的有卫慕氏、都罗氏、咩迷氏、没移氏等。建都之后前几年西夏还与宋朝战火不断,1044年“庆历和议”后天下得以暂时太平,李元昊也日渐失去朝政之心,逐渐沉迷于宫廷香艳美色。所以当他看到次子宁令哥的新婚妻子没移氏时,被其美貌所吸,遂占为己有并封为“新皇后”。这与唐玄宗李隆基霸占儿媳杨玉环(后封为“贵妃”)如出一辙,只是唐玄宗没有受其儿子李瑁刀戈相见,而李元昊却被其子“削鼻而亡”。宁令哥因为难以忍受夺妻之恨,加上朝内一些别有用心人的挑唆,于是持戈进宫刺杀其父。博物馆中有一副宁令哥持刀刺杀李元昊的模拟图片,让人不寒而栗。

  这位对历史有贡献的君王,因帝位之争杀舅(其舅谋权篡位被识破),因株连关系杀母,因他人谗言“子不像父”杀子,因猜忌他人每建成一座帝陵则屠杀一批无辜,可以说无疑不在书写着血淋淋的悲剧,他的家族史血迹斑斑。可谁知,就是这样的一个强悍暴戾之人,却死在了自己的儿子手中,这似乎是历史给他的一个不光彩的亮点,这不能不说是西夏王朝之叹,是党项家族之悲,也是世人之惜。

  “英雄豪杰何风流?一切尽在烟尘中。”我无意去探究李元昊的家族史或者情感史,今天当我们踏着历史遗迹,追寻他为历史所做的贡献时,依然为这样一位开国皇帝而感叹,而投去仰望的目光。

  7、本源何处

  “苍天不笑英雄泪,风云变幻两百年。”西夏王朝淹没在了历史的封尘中,西夏王朝,从历史深处来,又到历史深处去。

  一个王朝,可以说从一个陶瓷瓦罐里走了出来,也从一片荒草墓穴中挺立起来。一个王朝,会在争权夺利中站起,也会在江山美人中倒下。一切的文化景观都是对历史极好的诠释,而文化艺术则是对生命对历史最大的延续,文明的魅力和精髓,于是就在历史文化中得以彰显。忽视它们,是对大地的失信,而保护它们,则是对我们生命的珍爱。

  一路走去,又一路走来,看西夏王陵,读西夏事史,不免让人有些沉重。

  我想,看西夏王陵,不是看死了千年的陵墓,而是看活了千年的生命;不是看死了千年的文物,而是看活了千年的历史,因为,这有关于生命的本源问题。正如有学者说的,“历史作为一种叙事,在于保存那些植根民族、种族及我们生命更潜意识中不被遗忘的人物与故事。它事关我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的生命起源问题。”

  面对王陵,我又一次想起敦煌莫高窟,想起北京十三陵,想起万里长城,也想起了古埃及的金字塔……

  走出西夏王陵,回望西边天际,此时,贺兰山、贺兰山下的西夏王陵和西夏王陵博物馆,在夕阳的余辉下,显得更为肃穆、雄壮,浑厚而神秘……

  作者简介:苏小桃(笔名素人、晓桃),回族,宁夏西吉县人。作品散见区内外报刊杂志及多家公众平台;入选《中国当代微型文学作品选》、《当代散文精选》、《宁夏作家作品选》、《中国“文学之乡”丛书》等近三十部选本(丛书)。参与编辑过多部书刊;出版有文学作品集《抬头一片天》。宁夏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中国检察官文联文学协会理事,《东方散文》签约作家,《齐鲁文学》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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