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神老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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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经理,这是我最后通牒,你不马上找人给我油漆做好,装修的尾款你休想拿走一分。”这句话的后半句还在楼道里回荡,我已打开了房门,前脚还没沾地,但明显地感觉到有两双目光投射到我的面颊上。

  一男一女,神情错愕。一人嘴巴刚凑到装满白米饭的碗边,另一人双筷正伸向主菜、配菜都是煮青菜的菜上。女的除了民工身份,别无特征;男的秃亮的脑门,右边太阳穴处陷进了一个大坑,整个人被粗绳固定在一个特制的木椅上。两人头上、身上沾满了白灰粉。我用余光看墙面、天花板,上面被铲刮得斑斑驳驳、坑坑洼洼。

  面对一人忽然闯进房间,骂骂咧咧,气势汹汹,一男一女有点不知所措,五十秒的尴尬气氛使时间停顿。

  “王老板,您好!我是油漆工老罗,这是我老婆。”双筷停在菜盆方向的那位自称老罗的说话了,并很有礼貌地把筷子平放在菜盆上,正了正身子。但他说话明显缓慢吃力。

  “老罗?油漆工?怎么监理李经理没向我提起?”我又疑惑地看了看他,看了看墙面和天花板,还有阳台上蒙了塑料布的好像是行李。三个月前被装修工胡乱刷上的油漆被铲刮下来不假,坐在他对面嘴碗已分离的女人是他老婆也可能不假,但被绳子绑在椅子上这样的油漆工我平生第一次见到,这真不能确定。

  “喂,李经理,你开什么玩笑?半年过去了,你换了三个油漆工,你害得我多付了六千多房租不说,这次你给我找了个……什么样的油漆工?你马上过来看看!”我差一点说漏了嘴。

  “不行呀,王老板!我来广东出差。我告诉你,这次我给找的是油漆界神一样的人物——漆神老罗。你放心吧,二十天肯定完工,这次再做不好,我尾款一分也不要。”刚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漆神老罗?**太会开玩笑了,信你李经理的嘴,我还不如信这个老罗是跑男。作为监理的李经理,今天说电缆线走的超过预算,要走了三千;明天说板材长价了,要走了五千;后天说木地板和地垄超了八千,这回我没给他。

  我摔门而出,留下一男一女又要一阵错愕。不管了,活马当死马医吧,管他什么时候漆完。

  五天后,碰到一位同一小区的业主说,给我装修的公司老板跑路了,十几个工地上的泥工、水电工、木工、油漆工也一夜人间蒸发,小区有十几家业主正在物业闹事。

  我赶紧给李经理打电话,停机。想了一会,算了,我还有八千尾款没交,占了个大便宜。又寻思,不对,那个漆神老罗不会也跑了,留下斑驳陆离的墙面、天花板,还有漆面剥落的柜门、橱门,再找哪个油漆工做这活?我得去看看。

  房门“吱”的一声轻响,我脚还没迈进门,已感觉屋内有人。抬头看,一男一女已升至半空中,同时扭头看我,没有错愕,很平静,是沉浸在劳动喜悦中被不经意打扰后又恢复心绪后的平静。美文

  “你们还在!”我走进房间,地面以及地面上整齐摆放的柜门、橱门都一尘不染。再细看,老罗被粗绳结实地捆在椅子上,这木椅有升降功能。他用右手曲起的食指和中指指节轻敲墙体,倾耳聆听;乍开左手五指,轻缓温柔地抚摩墙体,像摩挲着老婆的脸。我进来的开门声和走动声显然给他的心神有一定的影响,但这种不耐烦并没有停留多久就被平静抹平。

  “王老板,你来了。今天天黑之前,墙面和天花板全面完工,我正在验收。”很显然,在工作壮态下的老罗是个正常人。

  验收?我见过有资质的专业机构出来的验房技师,他们都是大包小包装着垂直检测尺、多功能内外直角检测尺、多功能垂直校正器、游标塞尺、对角检测尺、反光镜、伸缩杆、水电检测锤、活动响鼓锤、钢针小锤等等工具。没有见过用眼看、用耳听、用手摸的,那你不成了“望闻问切”的老中医了吗?

  “噢,我过来看看。”我一边走一边看,墙面干净整洁,平整如镜;天花板上凭我的眼力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瑕疵。在几个房间转悠了三遍,这次的油漆活与前三个油漆工做的不能同日而语。

  “王老板,我和老婆的油漆活你满意吧?”满意,太满意了。我要不要跟他说你的老板跑了,你一分工钱也拿不到了?

  接下来的五整天,夫妻俩把我的柜门、橱门油漆得光可照人,甚至最难处理的木条线的色差连我这样苛刻的人也挑不出一丝毛病来。

  据说,老罗因母亲得重病医治无效去世,十五岁辍学跟随做建筑工的父亲走南闯北挣钱还债,先后精通了泥工、水电、木工、油漆等诸多工种,成了高级验房师,尤其擅长油漆,业界号称漆神老罗。三年前,他施工时头朝下从架上跌落下来,造成大脑出血,经抢救保了一命,右边太阳穴处的大坑是医生手术的杰作。神话已经破灭,生活还得继续,为了偿还巨额医疗费,他教会了妻子油漆绝活。干我这票活是他重出江湖的第一单。

  完工后,妻子背着他、拎着行李下楼,他接过我递过去已在怀里暖了五天的一万元,没有点数,也没感激,揣进衣兜,朝我笑笑,说他十天前就知道老板跑了。

  我错愕在房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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