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陷阱是所有冲突的总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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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荷戟彷徨

  看到媒体对贪官成因进行分析,其中最多的一种说法是出身贫寒。电视剧《人民的名义》中祁同伟和赵德汉似乎就属此列:因为“穷怕了”,因为生来低人一等,所以一朝有权,自然要尽量补益出身的缺失。于是,出身贫寒似乎成了为官贪腐的客观社会原因,这样一来,好像就减轻了许多道德责任。

  每个人的出生环境都与他人不同,每个族群的居住地也不会与其他族群重叠。动物的自然物权就是肉身能力所及的圈子,人也如此。因此,出生地首先赋予人群以排他的物权,出生地的地理与民风与物权相结合,形成观察世界的独特视角,与其他族群的视角肯定是不会一致的。这个视角会长期限制这里的人或族群对世界的概念。世界有各种族群,出身环境互不相同,看世界的视角也必定多种多样。如果说所有不同的视角合起来才是世界真正面目的话,那么仅从一个视角看出来的世界必然是走样的,由此产生的概念必然是偏颇的。比如瞎子摸象,从四个不同的角度(出生地)来摸大象,得出的大象概念自然各不相同。如果这四个瞎子都只认可自己的结论,否定他人的概念,就说明他们的概念受制于原始视角,这种概念受制于出身视角的现象,我们不妨称之为“出身陷阱”。

  世界丰富多彩,五花八门,但一个人只能择一而生,不可能同时出生在两个或两个以上不同的环境里。所以,任何人,不管出身于怎样的环境,都必然受制于自己的出身环境——这在理论说得通,在实际上更是经常得到证实。

  出身贫寒,物质常常匮乏,社交受人轻视,从而滋生注重物质、注重地位的心理,稍稍富裕之后特别害怕再次贫穷——这可以说是穷出身的出身陷阱。

  出身富裕,从小受人供奉,颐指气使,轻视物质,轻视他人,唯我独尊,不尊重他人——这也许是富出身的出身陷阱。

  人和族群总是出身与生活在一种特定的环境,所以都无法摆脱自己的出身陷阱。出身环境的种类,不外乎属于穷富贵贱的某个阶段,因此,虽然出身陷阱各不相同,但总体上离不开穷富贵贱的一些基本特性,只是程度有差而已。西晋第二轮皇帝司马衷,在听说发生灾荒、饿死许多人的时候,说了句令大臣们闷笑的傻话——“何不食肉糜?”——没饭吃,可以吃肉呀。这大概是最高级的富出身陷阱了。许多人出身贫寒,会受控于另一种极端的出身陷阱:比如现在有些老人,虽然富裕了,但家里角角落落总是塞满明知不会再用或者已经无用的旧物,舍不得扔掉,这是物质匮乏时养成的过度惜物心态,也是一种出身陷阱。

  可以说,出身陷阱是个人之间、族群之间、文化之间冲突的根本原因。众所周知,人类历史的主要内容与推动要素就是族群战争。比如在中国,黄河流域中原族群之间的纷争,以及他们与长江流域的楚族群之间的纷争,就是中国古代史的主要内容。这些族群生活的地域不同,自然物权不同,出现争夺物权的冲突是必然的,随后不同环境产生的不同理念固化了这种冲突:黄河流域产生了儒家,长江流域产生了道家。再看现代西方,最大冲突是基督教与伊斯兰教的冲突,究其根本是犹太人(基督教脱胎于犹太教)与阿拉伯人的出身陷阱造成的持久冲突:两个族群在古代就在中东地区为争夺物权而互掐,不同环境与禀赋所产生的不同宗教理念,更使得这种利益之争难以调和,双方都囿于各自的出身陷阱而不能自拔,矛盾的化解自然遥遥无期。由此可见,人际、族际、国际之间的矛盾冲突,根子就在于带有特殊的物质与观念印记的“出身陷阱”。中国古人早就看到出身环境的凝聚作用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打虎不离亲兄弟,上阵还靠父子兵”,“血浓于水”——这些似乎成了公理的话语,都指出血亲这一本能,是畛域之见的第一作用因子,而畛域就是出身陷阱的另一种说法。

  个人与族群要摆脱出身陷阱,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走中国文化的教化之路:接受并实践儒家与道家的“大同”观与“和”的理念。儒家与道家虽然侧重点不同,但教化的基本理念是相同的:力争跳出出身陷阱。儒家提倡“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提倡“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提倡“和而不同”;道家主张“有容乃大”,主张“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主张“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其目的,就是要求人尽可能摆脱与生俱来的视角,站得高一点,看得远一点,要学会换位思考,既要肯定自己视角的合理性,也要认识到局限性,对其他不同视角也要如此看待,切不可囿于一隅,排斥异己。如果只从自己的出身视角出发来应对世界,必然是狭隘的,排他的,必然会与类似其他从“自我”出发的人与族群发生冲突。

  儒家的“和而不同”,真正击中了问题的要害。这里的“不同”,是指看世界的视角不同,即出身陷阱不同。出身陷阱不同往往导致冲突。比如在旧上海,江苏帮,宁波帮,山东帮等等地域帮派,就是天生的冲突集团。而儒家认为,虽然“不同”,但要做到“和”,即无论出身陷阱如何,相互关系要和谐。怎样才能和谐?容纳异己才谈得上和谐。如何才能容纳异己呢?唯一的方法就是试图理解不同的视角。

  王安石说的“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说如要看清楚事物的本来面目,只有选择最高的视角才行。言外之意是,所有较低的视角,必定看不清全局,从较低的狭隘角度看出去,肯定是云遮雾绕,不辨真相,误读误解,理所当然,矛盾冲突,在所难免。

  费孝通先生提出的“文化自觉”概念,分为四个阶段:“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这个概念其实是“和而不同”的现代表述。“各美其美”阶段,是处在撇帚自珍、排斥异类的受制于出身陷阱的阶段,这时“不同”在主导认识,大多数冲突就发生在这一阶段;到了“美人之美,美美与共”的阶段,人们开始登高望远,开始理解异己的视角,开始交融,开始取长补短,开始学会欣赏异己,这样一来就开始进入“和”的状态了。随后的“天下大同”是第二第三阶段的良性结果,是一种理想。现在世界就处在第一阶段与第二阶段的交界处。进则冲突减少;退则世界大战。

  由此可见,所谓文明,所谓睿智,所谓先进,说到底,就是指摆脱了出身陷阱、能理解、包容、甚至欣赏异己视角的那种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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