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故乡已近半个世纪了,故乡的山水早已在时光的斗转星移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流年似水,沧海桑田。
但每当我忆起故乡时,故乡的山水仍像少时的模样镌刻般印记在脑海里,那就是湖,那就是水,那就是可见”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地方。她濒临长江北岸,上朔到远古时期,属古云梦泽的边缘,北纳举水、倒水之流,南与长江相通,其”涨水为湖,落水为渡”故名为涨渡湖。春秋时期,虽属南蛮荒芜之隅,却有孔子周游列国南游至楚留下了在鄂唯一的历史遗迹”孔子问津”处,故而得名一条”夫子河”。河水像生生不息的文脉之津也汇入湖中。涨水时,江、河、湖连成一片,汪洋如海,浑然一体。枯水时,湖滩沼泽尽现,水网之地,湖草丰满,鱼虾浅游,螺蚌犁泥,鸥鹭戏滩。
尤其是那故里与山水相依的人们,在大自然主宰下人们古朴的生活方式,尽管它在历史的嬗变中已经消失,但其留下的那些陈年轶事仍像时钟一样不时敲打着我的思绪,不能释怀……
一灯光捕鱼
每年春天,当春雷唤醒了沉睡的大地,”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春雨不期而至,万物生机蓬勃。湖草繁茂地生长着,绿了阡陌、田亩、湖滩,原野萋萋如毡如帛。雨水浇润着广袤的土地,湖水日渐溢满湖汊、滩头,淹没了早生的水草,白汪汪,绿荫荫交叠如翠、如银。到大麦抽穗扬花的时日,更是水欢鱼跃,鱼类进入了生息繁衍的旺盛期。每天日落暮至之时,鱼群游至浅滩嬉戏、觅食。水洼处、泥脚窝、浅水草丛中鱼儿形单、结伴或三五成群潜伏在水中,这里有丰富的浮游生物,它们享受着”当春乃发生”带来的馈赠。
当夜幕完全降临,晚餐后的乡民在黎黑苍穹下就开始了去湖滩春宵捕鱼的生计。人们捕鱼不用鱼钩、不用渔网,而是每人手提一个自制的灯具,多是六方体的简陋木盒子,里面用泥土将一盏煤油灯(或称洋油灯)予以固定,并能从一个方向透出光来。它既可以照见水中浅滩里的鱼,又可以遮挡风雨。另一只手携带捉鱼的工具,如竹篾罩、破底的箩筐或去掉木底的旧水桶,五花八门,各显神通,只要能捉鱼什么家什都行。腰间系上一只装鱼的背篓。
夜间的鱼在浅水里几乎不太游动,当人们发现了鱼时,马上将灯光侧避开,另一只手迅速地用捕鱼家什将鱼罩住,鱼就犹如囊中之物、手到擒拿、瓮中捉鳖了。夜幕下人们沿着湖滩排着向前推进,一排灯火伴随着此起彼伏捕鱼时溅起水花的声音,那场景委实壮观。每晚人们可以沿着湖滩走七八上十里距离、运气好的人可以捕鱼十来斤左右。捕捉到的鱼既新鲜又无损伤,以鲫鱼、黄颡鱼、鲢鱼居多,若烹饪食之肉质鲜美无比,那可是真正的河鲜哩!故里的这种独特的捕鱼方式,令乡人十分惬意,乐在其中!
二摸脚坑
每年冬天,天寒地冻,山寒水瘦,湖面缩小,湖水集结到湖面南部深水区。乡民们有一种苦中求生的捕鱼方法叫做”摸脚坑”。
一般都是身强力壮的男人们才能承受得了的那种艰辛的捕鱼方式。越是天寒地冻,越是捕鱼的好时日。人们带上干枯的柴草在湖岸烧起一堆篝火,喝着自制烧酒,趁着酒精的热度将身子骨烤热,**着下身光着脚进入水中。捕鱼人首先用竹杆插在水里做好标记,赤脚在水中泥里踩成一串人字形脚窝窝,一段、一段,每段脚窝长约百八十余米,然后返回岸边继续喝着烧酒、烘烤着身子骨。一个小时左右再返回水中,沿着先前踩下的脚窝,用脚摸探着脚窝中的鱼,用鱼叉一一将鱼叉出水面。天越冷,水中的鱼越喜欢钻进水中的泥脚窝。一天下来,反复在水中、岸边来回几次,也是很有收获的。
但在冷风刺骨,寒水如刀的水中捕鱼,这种方式太过原始,太过艰辛,非一般人能够承受的。湖滨有一个小渔村,世传此业,叫”大路北村”。儿时流传着这样一段令人心酸的歌谣:“大路北的伢,好伤心,一出生就用冷水浸,长大了,摸脚坑。”算是对这种艰辛的渔业方式作了一个诠释。
三放排鸭
养鸭是家禽饲养中最普通不过的一种方式,然而在我的故里旧时养鸭可是一道风景,叫”放排鸭”。一年四季无论春夏还是秋冬,养鸭人迁徙在湖汊、港湾、滩头、湖畈,豢养着他们的鸭群”大军”。每一个养鸭棚,三、四位放鸭人放养着五六百只左右不等的鸭子,鸭子有麻黄、灰白、黑紫、各种颜色,他们每到一处扎一窝棚,扎一篱笆围栏,就是人舍鸭圈。
养鸭人从不提供鸭饲料,每天一人执一根长竹竿,吆喝、指挥着鸭群大军任意驰骋在农田、湖滩、水洼中……湖畈田野里有足够鸭群享受的天然食料,如田螺、小鱼小虾、蚯蚓、虫子、飞蛾、藻类、水中浮游生物……应有尽有。吆喝声是放鸭人与鸭群之间交流的口令,长竹竿是放鸭人管理鸭群的指挥棒。在吆喝声、长竹竿的指挥下,鸭群可以列队行于阡陌,可以齐头并进于田野,可以游弋嬉戏于水洼,完全是一群训练有素的鸭子”大军”。鸭群前行中鸭扑拍打着地面,鸭嘴呷啜着泥水,鸭群发出低鸣抑或高亢引鸣声音汇成”排鸭群”独有的交响曲,寻着声响使人知道鸭群近了,鸭群在远去……
每天鸭子晨出围栏,日暮归圈,放鸭人可以将鸭子数目清点的清清楚楚,一只不差。若有差错,养鸭人可以通过独特的吆喝声将落单鸭子找回。
鸭蛋是养鸭人平日的收入来源,每天鸭子出栏可以留下满地鸭蛋,那可是真正的绿色生态之佳品!养鸭人率领鸭群每到一处驻扎一段时日,像打扫战场一番,再作迁徙。
岁月倏忽,半个世纪以前故里人们的生活方式已经离我们远去,逝者如斯夫!今天当我们再用半个世纪以后视角来回望的时候,它能给予我们什么样的启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