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来春盛踏青游,岭南陌上,群英竞秀。花中百色,最喜夭桃,连那陆离的瘦枝也颇觉清雅韵致,桃树枝身不高,媲比一间茅帘屋舍,想来掩映得恰到好处,桃源夹径,烟柳云深,道是一幅美景。来得迟了,雨过芳歇,桃花瓣碎了一地,依旧粉粉淡淡的,无辜的模样,可怜得很,舍不得踩,从它边缘经过都像犯罪,尤似辜负了痴情的人儿,舍不得又奈何,不得不放手,疼惋过后空余满心尖凉。
这一季来不及赏花,步履匆匆间它悄然盛开了,恁般娇妍俏丽,几场婆娑春雨,倒只做了他人陪衬。然而落花随流水,谁言败絮?鉴湖香屑,碧漪涟涟,多亏了这玉殒丹蔻,才教那斜风细雨染了柔情,小桥流水愈显妖娆多姿。
前些日子,枝头的紫玉兰,疯了般盛放,大朵大朵的,只有花,挤占整棵树身,盈人耳目,真被那狂澜的架势惊到了,如此不顾一切,简直歇斯底里,像极了孤乡陋野爱争风的小女人,逮着时机,卯足了劲儿招展自己的美。相较于荷花,同样碗那么大,它一股子庸俗之气。后来,风袭过,成片儿扑簌簌地落,交叠坠地的声响,竟让人心生一丝畅快。落花成冢,近乎惨烈,拾掇起几片,凑近嗅了嗅,没有香气,美则美矣,徒有虚张声势,抛撒在周遭绿野莺丛或鹅石小径,沾染上点点春雨,给纤柳薄脆匀彩布景,倒还增添了分凄清雅意。
花红无百日,终究逃不过生荣死灭的道理,而今,淡了花团锦簇的激动不已,更能倾心旋芳谢蕊的从容华丽,傲居枝头时总也颤颤巍巍的,小心翼翼地谄风媚雨,一朝落入尘埃,挣脱裹狭拘束,弃了嘉赏浮名,不再做那争奇斗艳的卒子,反倒安稳踏实。
油菜花落入烟火人家,洗尽铅华,是最朴实的花茗,如荆钗布衣的女子,它闪耀的金黄有倔强的小脾气,几天雨水淋漓,枝杆都淋歪斜了,仍不见它掉落花絮,缘于它是农作物么?天生与雨水沾亲,遇见了,不慌张,无顾忌,丝毫没有颓败之势,反而像得了滋养,愈发美得温柔,美得惊心。
樱啊!娇滴滴的梦幻仙子,绒绒的粉色蕾丝裙已卸下绮丽华衣,纷飞在林荫巷道或庭阁屋蔼,不知招惹了多少纯真少女心。繁樱盛景,俘获爱情的春日,唯美的初恋,宛如梦境,纵然短暂,却是永恒。谢了幕,不是悲伤的断句,枝叶葳蕤绵延,恰似为了敛藏起一段锦绣华年,浅色的记忆,驻在梦里,甜在心间,那人如花的笑靥还在,两颊霞菲,不着风霜,不染岁月。
山茶,红得浓烈,富宅家安养的民国小姐,层叠的花瓣像套在它身上的繁文缛节,绫罗锦缎绕身,一步一履端正斯文,不显古板厚重,慧达娴静之外亦显庄严大气,担得起花中闺秀之名。从花苞到花盛,一生矜持自爱,尊贵得体,于廷肆喧闹中取静,熟谙世事盛衰,淡看风云变换,就是平逢家道中落,也波心不乱,无惊无惧,死,也绝不令府门遭人非议,要着盛装,行大礼,傲然迎风,整朵从枝头翩跹跃下,化做春泥。
闲眼云望,春日的行宫里,百千佳丽,人如花,花如人。旖旎芳菲,阴晴雨至,每一帧都是风景,画意与诗情,明心亦省性。常言,花开见佛,闻花问道,小雨时节,守一扇窗,沏一壶茶,一卷经书一页文,堪为雅兴。
惜花之人盖多愁,懂花之人方显清灵通透,而拈花一笑的境界又岂是常人能顾其颔首?这一世,做不了那拈花之人,亦在懂花的道路上隅隅修行,花开花谢,因果自成,荣枯更替,哪间更美?不过是伶仃之人遣赋排忧的善感与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