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水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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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乡属于典型的川北农业小县,沟壑纵横,浅丘密布,森林繁茂,风景秀丽,民风淳朴。而今,祖祖辈辈忙碌于田间地头的乡民大多在城镇购置了住房,用上了一拧即来的自来水,只有在地广人稀的乡下,才可零星发现一些隐藏在偏僻角落里的用人力挖掘的水井。

  小时候,农村人口远比今天稠密集中,他们大多像蚂蚁一样聚族而居。一个小山坳,一片斜山坡,往往就住着同姓的族人。河谷地带几乎没有人家,大概是怕洪水来临损毁房屋吧。我家小时候就居住在一个小山坳里,这里一共有七户人家,每家老老小小有近十口人,除媳妇外都是雷姓,辈分高低不一,最高是祖辈。小山坳地势低洼处的一户人家旁边,就是一口一米见方的水井,供我们七户人家生活使用。

  水井由人工挖凿而成,深有丈余。井口呈正方形,用四根粗大的条型青石砌成。井水离井沿很近,连小孩也触手可及,清澈透明,冬暖夏凉。夏天丰水期井水会时常溢出井沿,流到不远处一个硕大的正方形池塘里。水井除靠近人家这面外,其余三面修竹茂林,点缀几株盘曲嶙峋的古柏,环境清幽。

  春天,来井里挑水,沐浴和煦春风,闻着沁人心脾的野草花香,听着沙沙竹叶和清脆鸟鸣合成的交响曲,神清气爽,步伐稳健了许多,肩上百多斤担子也变得轻松起来。夏天,辛苦劳作的人们午间回家,女人在灶间烟熏火燎忙着煮饭,男人就会挑着木桶蹬蹬蹬地将自家的石水缸注满,然后才会长吁一口气,独自坐在自家门槛上吧嗒吧嗒吸旱烟。家里人口多,还要养牛喂猪,水消耗量大,所以一天至少要挑两缸水才基本够用,这一切无需言语来分工,好像天经地义似的。三伏天的正午,渴极的人们常会直接从井里舀瓢凉水来喝,如果加上自制的醪糟,放几颗糖精,酒香盈鼻,香甜可口,好喝极了。这时,井边竹林里还会出现身坐蒲包摇蒲扇纳凉的古稀老人,他们或闭目养神,或闲聊谈天,面目慈祥,恬静自然。秋冬农闲时,妇女们常在晌午时分来到井边洗衣,用木桶提上热气缭绕的井水,倒入旁边堆满衣服的木盆里,再用皂角或经草木灰过滤的水洗涤衣服。过于脏的衣服被褥,她们会用短木棒反复用力捶打,虽然效率低下,但非常环保。“三个女人一台戏”,她们三五个地聚在一起,各自洗着家里的衣服,嘴里唠叨着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嬉笑怒骂,热闹非常。此时,她们的孩子们则聚在井边的一条小沟边戏水玩耍,痴痴观察废水带着形态各异的竹叶或小鱼小虾跑向不远处的池塘,看着它们千姿百态,或快或慢地被水流嬉戏,感到有趣极了。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故乡经历了百年不遇的旱灾,庄稼几乎颗粒无收,井水基本枯竭,为人畜庄稼供水的使命宣告结束。那口供养我们七户人家的生命井也青春不在,泉眼不再吐水,源头开始断流。地上数月未雨,走路都会扬起了一层灰,连成水田也干涸开裂,条条裂缝就像张开的焦渴嘴巴。

  没办法,人们只好肩挑水桶背背塑料壶外出四处寻水,最远要到达十里开外。村民找水为避免人多拥挤,常常是深夜出门,去到邻村新近深挖的大敞口的水井边,慢慢探身到逼仄的井底,艰难地稳住身体,在井壁放好桶和壶,再用葫芦瓢在浅浅的小水坑里舀浑浊的水,倒入木桶里。舀一瓢,歇一会,心里焦急地等着泉眼出水,恨不得泉眼再大一点,出水再多一些。接满一桶水,时间已过半个多小时,如果排队人多,用时会增加几倍。半大孩子们也不会闲着,常会跟在大人屁股后面干些提马灯打手电照明的轻松活路。

  天,仍旧蓝天白云,不落一颗雨,有些村民居然想效仿烧山求雨的古法,幸而被干部阻止了。高兴看到天边飘过几朵乌云,大家欣喜异常,等到再次仰望天空时,乌云已经不知所踪,烈日依然高悬蓝天,心中的欣喜也就随着乌云一起飘走了。

  后来政府组织机井队为各村各队打水井,解决人畜吃水难问题。钻井师傅是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二十多岁,操作熟练,机声隆隆,自然成为了村里涉世未深男孩们的崇拜对象。盛夏烈日似火,孩子们也喜欢到工地旁去看着钻杆一上一下的有规律的咚咚撞击大地,听那柴油机震耳欲聋的轰鸣咆哮。一个多月时间,我们队钻了两口井,一口成功出水,人们奔走相告争相庆贺,饮用水问题终于解决了,连临近生产队的许多人也挑着担子争着到此排队取水。

  可天有弄人之意,不久就风调雨顺,雨水充盈起来。以前的水井又开始冒水了,机井反而因为距离村子远而受到人们冷落,周围杂草丛生,荆棘密布。只有在外饥渴难耐的老水牛偶尔才会跑过去纳凉,啃食周围肥美的杂草。

  后来,小山坳的七户人家纷纷搬出老屋,去公路沿线自立门户,另建住房。他们都在房屋周围打一口机井自用,从前的水井也就无人问津了。老井依然故我,静卧村角,不因人们不用则弃而伤悲,随时笑脸恭候你们的光临。老井多像自己的家乡和亲人啊!不管你是健康还是疾病、贫穷还是富裕,都会一如既往地欢迎你接纳你。

  听在家的老人们说,政府很快会将自来水引过来,世代挑水吃的农民也会改弦更张用上一拧自来的自来水了,到那时日子就更美啦。

  而散布田野奉献一生的水井啊,也将成为我们这代人对逝去事物的一份牵挂,成为这代人思念故乡的标签,成为这代人心中恒久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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