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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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起来,和平日一样打开窗子,浓重的湿气扑面而来。我赶忙关上窗户,说真的宁可不透气,我也不想让干燥的屋子变得湿唧唧的。居住南方的那些日子,受够了肆虐的潮湿,那种生活经验,会使你感恩北方的疏朗和寒冷。南方的冬天是湿冷的,夏天是湿热的。春和秋在你还没回过神的时候就倏忽而逝。

  我知道自己是个顽固坚守的人。但是,橘生北方则为枳是谁都明白的道理。下楼走进细雨里,院子近处绿树和红的白的花,全都湿重在枝头上,稍远的地方竟是烟雨迷蒙,模糊一片。没有鸟鸣,只有远处不知道因为喜或悲燃放的爆竹在闷闷的响起。忽而想起还有两天就是清明了。清明的雨不可能是从唐朝一直下到现在吧。

  关于清明,似乎也有上坟的记忆,但那应该不是清明节的扫墓,因为记得很清楚,那是要扯哭声的。清明节只是洒扫,不要求扯哭声的。

  那是与父亲还有弟弟一起去的爷爷坟地。爷爷一直很孤单,活着的时候,一个人钻在深沟里给队上放羊,一放放了好些年。死了,也是一个人被按要求埋在了远离村庄的地方。

  父亲带着我们跪在爷爷的坟前,纸点着了之后,父亲就哭起来。在乡下,哭亡者的时候,得一声大或是一声娘的叫着哭,女的还会絮叨点别的内容,比如:我可怜的大呀,我再也看不到你了,以后谁再管你的女呀什么的。男的一大半就只是干巴巴的喊大叫娘的,很少哭诉别的,标准句式是:大,我大,大哟大。也许是爷爷去世的时间已经足够长,父亲哭是哭着,眼里却分明没有眼泪。爷爷的坟墓在一个稍有点倾斜的坡地上,我们跪的地方地势低,风一吹,那火苗就向我们燎过来,燃着了周围的枯草,父亲嘴里哭着,手扑打着,身体躲闪着,一时就听见弟弟也跟着喊着大的哭起来。我抬起头,父亲也停止了扑打,我们看着弟弟像模像样的大呀大呀的哭他的大。父亲忍不住笑了,他对着弟弟说别嚎了,你老子我还没有死。然后我们三个人都笑了,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土,坟也就上完了。弟弟告诉母亲说他本来是叫着爷哭的,谁知父亲的声音太大,就把他给绕进去了。

  我也应该是叫着爷哭的,不哭是不像话的。但无缘无故,毫无端倪的忽然这么哭,似乎是哭不出来。就象父亲去世之后,我的伤心是一定的,哭不哭都不怕旁人闲话。但我的公公去世之后,事情就有了变化。其实对于公公的离开,我的心里也是非常难受的,我一直觉得那老人活得不容易,活得可怜。想起来也动不动地落泪。但是要我按时按点的哭,我还是一直不适应。我很佩服那些亲戚中的女眷,她们随时随地就可以哭将起来。而我的不适应就不能象对父亲那样,不被人闲话,因为我终究只是个儿媳妇,会有不孝的嫌疑。然而在我给公公熬排骨汤,端洗脚水,穿衣服,洗脚剪指甲的时候,那些亲眷们她们在哪里?可我就是没有办法适应那种应仪式要求而进行的哭诉。在我看来,尽孝的丧事几乎就成了一种悲伤的表演。

  现在想来,父亲也应该是一样的。父亲不可能对爷爷没有感情,只是那会哭不出来而已。或许当他疲惫的时候,当他端起碗来的时候,当他睡不着觉的时候,还应该有许许多多能勾起他对爷爷回忆的时候,他都会黯然伤神的。一个人,非要等到足够年龄的时候,才可能去了解到别人。鉴于此,面对玩性正足说话不知轻重的儿子,我常常安慰自己,没有必要去烦闷伤感,会有他了解我的那么一天的。那会不管我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都不重要。

  父亲离开我已经十多个清明了,可我一直还是没有去给他扫过一次墓,不在家乡只是个借口而已。骨子里是一直以来,老是觉着怀念并不需要如此表达。但今年,我却非常的想回家去给他老人家扫墓,这个想法很是强烈,然而面对临近高三的儿子,我迟疑了。清明节还有许多次,而儿子的高三生涯只有一次,我给自己找了一个非常有力的借口,实质是离开的人争不过活着的人。这样想过之后,我对别人说,等我儿子上了大学,我一定要在清明节回家给父亲扫墓。说真的,我很清楚的知道这只是我现在的想法,不知道,儿子考完之后,我的想法会不会变,我没有信心,因为心是最难把握的东西。可人这一辈子辜负了的,只有父母,这应该是世人累世的悲凉。

  清明将临的此刻,当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只希望我的父亲,那躺在故土上的老父亲,陪着那曾经让他耗完心血,已经将要荒芜的家园,不要感到孤单和凄凉,你的女儿,她,不论走到海角天涯,她的心将永远是你久居的家,这是我一定可以保证的。

  2011年4月1日星期五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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