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京回荆州,车窗外的天空一直是灰蒙蒙的。连日的暴雨把人浇得精疲力尽,车厢内异常安静,连走动的声音都不曾有。邻座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着装随意,T恤、马裤、旅游鞋,背着一个简易双肩包。面相开阔,眉宇俊朗,身边偎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小女孩极秀美,绒绒的头发,嫩嫩的皮肤,鹅蛋脸面,下巴略尖,线条柔和,着实令人喜欢,禁不住多看了一会。她一直举着自己的小手,手背上烙有铜钱般大小的疤痕。爱人也向我示意,我明白,言下是说烫伤,有可惜之意,亦有对家长照顾不周的嗔怪。 几日劳顿,倦意袭来,靠着车窗沉沉睡去。思绪依旧还在北京的暴雨里穿行,不免大有悔意,但随即跌入深深的黑暗里。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听到爱人和旁边的男子一递一答地说话。先是说孩子的手,那个爸爸解释说是蚊虫叮咬,并无大碍。在梦里猜度,得多大的蚊子,多剧烈的毒,才能造成如此的后果,遂也释然。又听爱人问,小女孩会不会说汉语?不免一惊。男子回说不会,言他们刚从加拿大回国,孩子接受能力快,下飞机才两天,就能听懂一些简单的词语。比如吃饭、睡觉,刚才跑回来是对他说,马桶坏了,卫生间已停用。 听到这,睡意全无。女孩一直很安静,自己睡得也沉,女孩用英语和她父亲的对话,竟一句不曾入耳,估计也是声音细小之故。 男子说,在国外没有语言环境,孩子上幼儿园,同学老师都说外文,不可能会汉语。这时,女孩跑到过道对面去玩,方明白,那边坐着她的妈妈和姐姐。姐姐已十多岁了,中学生模样,眉眼古典,文静秀气,一把柔丝拖于衫前,也是鹅蛋脸面,恬雅温美。并且很有教养,一直温柔地看着妹妹。妈妈倒是严正些,方脸,短发,素颜,扣个大眼镜,嘴唇略翘,也是清一色的T恤、马裤、旅游鞋。这时车厢里开始喧哗,上下的旅客也多了起来,发觉一觉竟至武汉,马上到家了,不得不感叹,有高铁真好。过去出行北京,在武汉中转不算,中途不停,朝发夕至尚要十二个小时。 两个女孩开始讲话,做着游戏,细声细气的,极是好听,但我不懂。姐姐斜侧着身子半跪在椅子上,在母亲的身后一闪一躲的,逗着妹妹;妹妹在过道上露出天真顽皮的笑容,张着小手,身子一伸一藏的,一会扑到妈妈怀里,一会又转身伏在爸爸膝上。轻言细语地说着什么,姐姐也说,皆简短温柔,样子极尽甜美。 爱人和男子还在闲谈,问及大女儿会不会说汉语。男子说,也不会,自小都生在国外,不曾打算回国,就没学。留在那是为了孩子们可以更好的生活,又云自己是荆州人,早年留学。 也许是自己思想的狭隘,觉得长得如此东方的两个女孩,不说汉语是一种缺憾,心里不免有几分惋惜。就安慰说她们长大自己一定会学的,毕竟是母语。男子却说,那也未必,要看能不能用上,如无用也就算了。 听后默然,深深失落。实际两个女孩从出生之日,国籍已定,可是望着她们山青水秀的小l脸,总觉得还是中国人,心里多少有点别不过劲来。 小的时候学都德的《最后一课》,记得韩麦尔先生穿了那件在郑重场合才穿的,挺漂亮的绿色礼服,打着皱边的领结,戴着绣边的小黑丝帽,用法语教授最后一课。镇上的老人,邮递员早早来了,安静地坐在最后一排,颇有几分庄严和肃穆。虽说这是两回事,但也心生难过。有时觉得这不仅是母语的遗失,更是对一种文化的放弃。那么美妙汉字,那么美妙的唐诗宋词,将和这两个美丽女孩错过,何尝不是人生一憾。我的朋友也说过,希望这个星球上,没有国家,没有军队,没有警察,人们像候鸟样自由迁徙。但这样的美好,很不现实,人衍有源,万物有序,生生不息!毕竟种族观念存在影响了几千年。 望着窗外,惜爱漫过心海。实际出门一趟,大半的人和事都忘记了,但这一家四口却清晰着,特记之。 文菡萏
遗失的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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