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蝈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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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两只老虎”,而是两只蝈蝈。

枕下有两只蝈蝈,一为冬蝈蝈,一为秋蝈蝈。

冬蝈是朋友一个月前送我的,还郑重说明,我这蝈蝈可是立冬那天孵化的,只有立冬孵化的蝈蝈才叫冬蝈。寿命特别长,可以活过春节。此前我已蓄有一只秋蝈蝈,至此也不嫌多,养两只也是个养。但从此就有了比较,发现冬蝈秋蝈贤与不肖,差异很大。

冬蝈首先吃相不佳,喂它毛豆和玉米都不吃,只吃面包虫,挑食,这可不好,修道之人少吃荤,是谓“定性”,便于入静,冬蝈则不然,荤吃多了,就躁动,成天在笼内一刻不停地攀爬,很没风度;秋蝈不挑食,给什么都吃,荤素搭配均匀,举止淡定沉静。

当然,论颜值,冬蝈比秋蝈高很多,羽色翠绿,胸腹俊爽,而且叫声清亮。秋蝈呢,羽色深褐,胸腹老熟,叫声苍劲迟涩,像个老农。

外表也罢了,父母给的,无法选择,兀那冬蝈的叫声令我不喜,一个“谀”字可以概括了它,为了讨得人们的注意,它可以不停地叫唤,“清亮”也就成了轻浮,那是一种扁平的、连续的、没有节奏、没有抑扬顿挫的聒噪,跟夜一样漫长,所谓“文章满天飞,质量很残废”,开始还以为它毕竟年轻,荷尔蒙旺盛,应原谅它的过度奔放,后来不对,一个多月下来,白天黑夜都如此,“织、织、织、织……”任何电话进来都可以听到这经久不息的背景噪音,才觉得那是它的德性。

一种声音,持续地单调地没有想象力地重复着,你说烦人不烦人!

或曰,养蝈蝈不就为了欣赏它的叫声么?错,无论人还是虫,“分寸”最重要。过分热情,过分“卖力”,过分主动,都令人不适,尤其当你不分昼夜地聒噪时,你所倾诉的对象其实已经对你审美疲劳,所以,每当冬蝈暴雨般的聒噪包围我轰炸我时、那秋蝈的凝涩雄健的短暂叫声反而格外令人激灵,以至于花甲如我也想穿过弹网、穿过广袤的梦境去“睡”它,如同老蟾吟秋,如同锈锯割藤,如同葛帛新裂,如同麒麟童之沙哑、苍凉、粗粝、老辣的喷口,听了浑身松爽,大热天一大碗爽心应口的老白茶,江心一划数峰青,古人为什么说“好雨知时节”呢?大田庄稼极其干渴的档口,豪雨来了。古人谓“过多”为“淫”,不当的,过多的降雨叫“淫雨”,一如入冬后的连绵阴雨,谁会喜欢呢?

“谀”也罢,“淫”也罢,冬蝈的心底未尝不是善意的,就像我认识的一位老同志,总是过于主动地向年轻人提供经验,结果大家见他都躲,觉得他时时处处地“刷存在感”,你说冤也不冤。

又如家务,每每我大小杂务统揽,而且持续性地埋头苦干时,就是家人习以为常麻木不仁之日,反倒长期荡荡吃吃,拱手而治,偶尔“卖力”一次,家人会感佩得热泪盈眶,夫子有言“不愤不启”,对方不需要,你就不要太主动,当别人需要时,你及时施援,这叫“及时缝一针,可以省九针”,难道不正是这个道理吗?

那蝈蝈,居家我把它们空调下供着,出门则将其贴肉揣着,体温供着,到什么地方都是惹人惊喜的,夜一样漫长的长鸣。

有谁知道,我最期待的恰是那一声“沙哑、苍凉、粗粝、老辣”的喷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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