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菜花开了
油菜花开了。她开在我的梦里;开在春寒料峭的微雨中;开在婺源江岭那层层叠叠,巍巍茫茫的山岗上。
青松下,小溪边,房前屋后,到处都是油菜花呀!崖壁下,只要人还能站立的地方,就有一摞油菜花嵌在那儿向我含笑;岩缝间,只要春风能吹到的地方,就有一缕油菜花的幽香扑鼻而来。我不知道眼前这一片片,一洼洼,一带带,一层层的油菜地,可是叫畈?叫垄?还是叫田?这些,我也无暇顾及了。我只见密若草垫的青枝绿叶上,铺满了绵厚的,金粉似的,微微盈动着的油菜花。
远看时,那金黄色的油菜花,仿佛不是土地里生长出来,而是由哪一处还未探究到的神奇的火山口喷涌而出。这会儿,正由上而下,由里往外,由狭隘向宽广流淌……断崖边,沟壑里,山涧中,哪一个角落,哪一处缝隙,可都塞满了油菜花呀!这黄粉似的,轻悠悠的油菜花,似乎还在拔节,还在妍开,还在漫。我已经淹没其中了,木然得不知所以。我就要窒息了,潜意识让我努力地探出头去,却是枉然!我仿佛沉沦了,沉沦到想要作一个赶鸟的稻草人都不能够。
我只能汩汩地张望,望见无数贪婪的眼神,望见一个个囧态的赏花客,还望见蔚蓝的天。是啊,如若油菜花香不这般沁人,油菜花色不这么纯粹,油菜花语也不这么感人,人心怎么会如此贪婪,我又怎么会如此沉沦。当然,我愿意就这么沉沦于如此这般的油菜花海之中,哪怕变成一瓣黄粉,也是幸福。虽然沉沦,即使沉寂了,那又何妨!只有沉寂了,时光才会断流,岁月不会再老。
近看后,这青枝绿叶,黄花黄蕊的油菜花,已经幻作一位知性的少妇。那铺上薄霜似的绿叶,仿佛是她的短裙,短裙下修长的美腿,正垫起脚尖在“天鹅湖”中曼舞;渐高渐丰的花蕾,团团得像她挺立的酥胸;密密匝匝的花朵,好像罩住她一头青丝的花环;深情的花瓣儿,似她多情的明眸;花心中射出的蕊,好似她勾勾的神情。我虽然保持着礼遇的姿态和距离,但她身上那股浓郁的馨香,依然沁入我的心扉。我才发现自己闭上了眼睛。原来,她的美丽我并非眼见,而是心察了。可这馨香,我怎么会如此熟悉,又怎么会如此亲近?它仿佛是我初为人父时闻见的妻子沐浴后的体香,少妇那淡淡乳香的体香呀。
“两只蝴蝶,两只蝴蝶,飞到花丛中呀!飞呀!飞呀!”这是同行朋友们对我的调侃。我已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了,是否他们也有同感,是否她们能洞察我的心扉?反正我已经羞涩了,而她们却还在羞涩之中。于是,我不失时机的故作征询地问:“谁愿告诉我,油菜花是怎么一种香?”有的说是清香,有的说是芳香,还有人涩涩地说:“乳香?”我不置可否,也不言语,因为都不能解惑我心中的纠结。好在,好在我看见他们眉心中,青丝间,华服上粘满了花粉。我窃笑他们此时哪里还有闲雅的容颜、绅士的气度嘛,分明是忘情于劳动的村妇与农夫。我想,这里的油菜花带给我们的美丽不止这些,一定会还有发现。
欲从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我站在江岭高高的山冈上远眺,鳞次栉比,错落有致的油菜花,一览无余。山岚叠嶂中的江岭,微微茫茫,余阳下的油菜花,显得愈加明丽了。我的眼前仿佛看见的是一块块,一条条,一幕幕染黄了的,晾晒于坡上青草之上的织锦。这会是多大的染坊,才会有如此绵延的织锦呀?又会有多少手艺精湛的织女,才能做出如此之多,如此之妙的黄锦呢?她们一定是兰心蕙质的女子,才会有此巧夺天工的技艺。她们,也一定会富甲一方。
走出山门,渺渺炊烟下白墙青瓦,徐徐的晚风吹来浓郁的油菜花香,花香里夹着烟火味,也有薄雾的甘甜。走在我前面的小姐姐,突然回头,她对我深情地说:“油菜花香,是我童年的乡土味,是不了的乡愁!”天时地利与人和孕育的油菜花,有着太阳的味道,泥土的气息,还有母亲的体香。这香,便是是我心底里失落已久的“乡土味”!
油菜花开了,便是春情盎然,更是春潮涌动。她美了乡村原野,美了农人的心扉,美了我的春梦!我仿佛又听见古老的油坊里,传来粗长的木槌撞击油楔子那悠悠的沉闷声;我似乎闻见,闻见浓郁而青涩的菜油香……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婺源江岭南临晓起,东接溪头,它并不俊秀也不挺拔,却有灵气。此山之仙,既不是佛殿上的观音与如来,也不是观堂上的荷仙姑,而是山民一棵一棵种下的油菜花。承载世代农民热望,熏透母亲体香,能唤起游子乡愁的油菜花,正是人们敬若神明的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