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荒滩上是大片低矮的灰白色的野生沙荆,只看见前边的车子被一团灰尘包裹着,不断向前移动。道路分叉处,驾驶员毫不犹豫,随意选一条走,用不了多远,肯定会回到主道上来的。 车子里一直播放着歌曲,大都是藏歌或者蒙古歌,传递一种让人心碎的旷达和悠远的深情: ……人都说高原美 人都说高原蓝 高原上有一张红红的笑脸…… ……高山下的情歌是这弯弯的河 我的心在那河水里游 蓝天下的相思是这弯弯的路 我的梦都装在行囊中…… ——这种环境,这个时候,耳边回响着这样的旋律,那种感觉非亲历者不能体会。实话说,我是使劲将泪水咽了下去的,鼻子总是酸酸的。在仲巴,在隆格尔,几次想给远方的亲人通个电话,最后都放弃了。在藏工作的人都知道,一般这种情况下,出发前给家人打个电话之后,再要通话,只能等安全返回后了——主要是为了不让亲人们担心。人在世上走一趟,匆匆过客,要宽容、理解和爱。至于对工作,我一直认为,工作嘛,总得有人去干,我不去干,别人就得去干,大家都一样的,谁干也是干,何必计较那么多呢。我一直很欣赏朋友说的一句话,是“国人没有几个是累死的,绝大部分是愁死的”。愁就包括了计较,计较职位升降、计较权利大小、计较待遇高低、计较名气盛衰,甚至于计较穿着计较情感计较芝麻绿豆……可是,当我们的心灵真正与大自然交融以后,便会发现大自然的魅力与伟力。它可以使人类舒适安逸,也可以使人类痛苦不堪……我是多次被它感动了的…… 在荒滩尽头,我们又钻进一条山凹。山凹里有条小河向前缓缓流动,水不大,却清冽之极,河边牧草早已枯黄。左侧山崖下是简易公路,单行的。路面凹凸不平,布满沙石。经过时,车子屁股甩来甩去的…… 走出山凹,前边终于出现了几户人家。 从隆格尔出来,我们已经走路将近一百多公里路程了,这是我们第一次看见人家。看不见人影,听不见狗吠。主人们肯定去放牧了。 顺着小河边前行十几公里,绕过一个山湾,眼前又出现了一个很大的湖泊,这就是仁青秀木措。仁青秀木措是高原淡水湖,面积比塔惹错稍微小点,湖水的颜色也稍微淡了一些,却清澈见底。 小袁问我快到了吧。我是第一次进入无人区,当然不清楚,估摸着说应该差不多快到了吧。 仁青秀布错又叫热不杰措,塔木龙措。 湖边的路很窄很颠。迎面有一群接一群的牦牛和羊群慢悠悠地蹒跚而来,它们似乎根本什么也没有看见,走走停停。放牧人花头巾包头,露出两只明亮清澈的大眼睛,好奇而友善地看着我们。他们正在转场,打扮得花花绿绿的大东风车上,装着他们的家。我们放慢了速度,小心翼翼地会车,会心地用微笑打着招呼。 阳光,湖色,牧歌…… 大约奔驰了一个半小时,我们离开了仁青秀木措,走进一个山口。尽管是砂石路,但平坦多了。车子开足马力,在山间狂奔。 前面车子又打来手机说,不远了。 日头西斜。大概到了下午的五点多。 嘴上说是不远了,其实我们还是又跑了一个多小时。 金灿灿的大山脚下,是一丛占地面积不小的、却分散的低矮的建筑群落,估计可能有五六十户人家。远远地,就可以看见建筑之上,鲜红的国旗在高高地迎风招展——我们精神一振,毫无疑义,我们的目的地仁多乡到了。 国旗飘扬的地方就是仁多乡小学。学校与乡政府对门,中间夹着一条砂石大路。 我们的车子在校门口停下。刘局在路上已经打了招呼,校门口聚拢了一大群人,有附近的牧民、学校的老师和学生、乡上的领导等。我在人群里寻觅着普琼,县上教研室的边罗带着一个黝黑精瘦的中年汉子来到我面前,说他就是普琼。我努力将他和我想象中的形象联系起来,就是联系不上。他太普通了——憨厚地微笑着,甚至有些害羞的样子。那双眼睛,第一次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纯净、坦荡、和善、透明。 献了哈达,乡领导和普琼他们要我们先去休息一下。普处看着我,用眼光征询意见。我说,天色还早,先抓紧工作,能赶多少活儿就赶多少吧。 于是,我们按照预先定好的,七手八脚行动起来。普处和拉局去了解考察学校的办学条件、三包落实等事情去了;小唐和小袁他们扛着摄像机去寻找镜头;看校门口有穿着光板皮袍的牧民,我上去和他们聊了来,聊家常,聊孩子上学,聊学校,聊普琼…… 老人六十二岁了,叫扎西旺堆,家在离乡政府几十公里外的三村。开始我还以为他听不懂汉话,用藏语和他打招呼,结果,他说,听得懂,他年轻时候在日喀则那里打工,领导就是个汉族。他的孙女叫桑噶,在学校上三年级,学习成绩不错。他说,孩子很喜欢上学,学校里吃得好,穿得好,老师们很心疼学生。说起普琼,他竖着大拇指用“藏式汉语”说,“他孩子交给放心得很!” 微风不起,阳光普照,天气确实不错,普琼随着小唐、小袁他们先去拍摄镜头了。 教师中当地人很少,只有一位负责后勤的老教师家在附近,其他都住校的。 那是一排平房,一九九八年这儿地震后新建的。先前的校舍大都是土木结构的,早成危房了。当时震中就在仁多附近。现在的校舍都是震后重建的,校园里有一间以前的房屋矗立在那里,十分显眼。问后,得知因为增加了班级,教室紧张,就暂时把学校会议室放在那里。 普琼住西头在靠边上一间。是他在学校的家,也是他的办公室。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陈设。进门靠墙是一条低矮的藏式长“沙发”,中间靠火炉的低矮破旧的藏式茶几就是他的办公桌,上面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书本之类,另一边是一张简单的床铺,四下里还放着一些厨具和水桶等;后来普琼告诉我,妻子回老家康马县了,屋子里有些凌乱。以前,他的电脑是学校里唯一的一台,可惜的是用电很麻烦,每天只能供应几个小时。在床头一角放着大约半米高的一摞书籍,这让我很震惊——在边远的农牧区小学,除了教学用书,其他的书籍是很稀缺的。
无人区工作纪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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