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课在下午。四月午后,阳光慵懒,气候温热,学生最难抵挡困意袭击。我站上讲台说我们唱词吧。学生一脸惊讶,我说就唱柳永的《雨霖铃》,学生不约而同地送我一片掌声,同时也示意让我先来一遍。
我教唱的《雨霖铃》是童丽版的。这是初入教坛时,在网上搜罗出来后为学生而学唱的。现虽有徐占峰新唱,但总觉旋律情感都不和谐。《雨霖铃》词风婉约,伤感到骨髓,凄美到融化,非得复古唱法和女声柔美的声线才能与其词风情感相匹配。童丽的歌声悠扬婉转,歌曲的旋律伤感缠绵,最能唱尽此词中缠绵悱恻的难舍别情和凄切悲凉的相思离愁,与词很是相配相融。我相信泉下柳永也定作此想。
对于诗词,诵读教法甚多,而吟唱学法无几。我总觉诗词光读不够,应该学古人又吟又诵,方能深解其中之味,达其中之意。若是柳词,则非唱不行了。柳永的词能传遍大街小巷,响彻大江南北,惊动整个大宋王朝,就是唱出来的。学柳词怎能不唱呢?
柳词非唱而不能深其味。柳永自嘲为“奉旨填词柳三变”后,余生专攻填词事业,后来干脆把填词工作室开在了青楼,而自己的万种风情也交付给了朝夕相处的事业合伙人。他官场失意,却鲜活在春院,倚红偎翠,眠花卧柳,浅酌低唱。这些词的创作灵感基本是青楼赋予的,这些神来之作基本是写来唱的。不管是情词离歌,是羁旅之词,还是应声之作,十七八女郎都能感同身受,执红牙板把词中之愁绪离情,词中浪萍风梗之苦,词中之锦被余欢,唱到极致。学柳词,不唱怎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里相思到日渐消瘦憔悴还无怨无悔的深情?怎知“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的缠绵悔恨?怎知“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里的痛彻心扉?然而若唱,不入住情感,只当局外人,也终是浅显。词的深味,除了反复吟唱,还得用阅历去体悟。
柳词非唱而不能祭奠其风雅人生。葬礼是一个生命最隆重的仪式。世人葬礼几乎千篇一律,但九百多年前的襄阳城柳永的那场葬礼就别致非凡到空前绝后,历代文人的任何一场葬礼与之相比都会黯然失色。那场葬礼没有丧乐声,没有白幡素服,没有哭声哀嚎,却也是真情一片。一群大宋王朝全国各地打扮得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妙龄歌女,自发地奔丧襄阳城,一首接一首地高唱着柳永生前所作的情词离歌,护送着他生命的最后一程。“问甚时与你,深怜痛惜还依旧”,“假使重相见,还得似、旧时么”,“相思不得长相聚,好天良夜,无端惹起,千愁万绪”,“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一支支缠绵悱恻的离歌,给最风流的才子的人生划上最完美的句号,再没有比这更适合柳永的葬礼了。对于一个词作家祭奠他的最好方式,就是唱他的词。
一起唱柳词吧!就算今日唱腔不可能再现当年的繁荣盛况。然而,一首好歌也能唱尽词中的深情况味,就如童丽的《雨霖铃》。
教室里,一曲《雨霖铃》一句句地重复,一遍遍地响起,声音虽稚气未脱,却也婉转动听。我在讲台上敲起了鼓点,领唱着,学生跟着打起了节拍,跟唱着,一遍又一遍。男生说他们都快唱成了女人,女生说她们都快唱成了女主人。我笑说这就对了,能到此境便也渐解其中之味了。柳永泉下若得知自己所填之词在时隔九百多年后的今天,被一群花样年华的少男少女在教室里反复唱响,也定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