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常常觉得,文字是有翅膀的。
小时候没有书读。寻寻觅觅找到一本书,每当忘乎所以之时,就仿佛是跟着书上的文字,一次次凌空飞翔。那些文字,带我从瓦岗寨到梁山泊,从太虚空境的青埂峰下的顽石到西天取经的漫漫长路。更有那些从未听过、更不可能到过的异乡他国……在那些有书读的幸福时刻,我懂得了,好的文字,是可以带领一个人飞翔的文字。
……
我面前是杨伟利的书稿,这位女作者的名字,与我国第一个飞向太空的航天员很接近。很坚强的一个名字,是不是?我看过她在作家出版社出的《穿越黄昏小巷》,此作是她的又一部集子。
一个小女子,幼年离开父母,跟姥姥生活在乡下。十四岁参加工作,历经复杂的职业生涯,每一步走来都是很不容易的。那是怎样的烟熏火燎、坎坷艰辛的路途呢?
可是,杨伟利的文字,却听不到呻吟。她在写作中体悟、检视过去的岁月,讲述童年岁月的孤独和温馨,讲述对离异亲人纠结的情感,讲述对周遭乡邻无法释怀的记忆。我注意到,她文章中有一个特别的词语叫“细筛”。说的是一位乡村长辈教导女孩子要“过细筛”,意指女孩子要爱惜、精致自己。我感觉,杨伟利的写作过程也像“过细筛”。她在一篇篇文章中淘洗着日子的泥沙,留下了生活的云母、贝壳、吉光片羽。这样的文字,让杨伟利从具象的、琐碎的、泥沙俱下的生活中抽离出来,在文学的天空飞翔。
二
我一直认为,一个作家的语言行走方式不是文字本身,它是一种视角,与她的人生经历和世界观、思维方式紧密相连。在这个意义上说,杨伟利的文字是主观的,纯个人化的,是意识的抽身之外,仿佛是从空中俯瞰大地,就像长在时光树叶上的第三只眼睛。
这就要说到“感觉”了。有没有文学“感觉”,这几乎是一个作家的先天了。通过她的文字可以看出,杨伟利的文学感觉很好。她的生命体验通过独有的文字形态表达出来,就显现出了与众不同的意蕴和个性色彩。如:在《冬日阳光下的父亲》中,她开笔写道:“对父亲的记忆,像珍珠,少而又少,是一粒一粒的。”这开篇的文字是多么好啊!首先,这是过来式的,是俯视的,是对人生岁月的大穿越。可以看出,正因为短暂,才如此珍贵。正因为缺失,才是“一粒一粒的。”这里边埋藏着一个小女孩儿童年里的呼喊,埋藏着陷在日子里的怨恨与不舍以及岁月磨损后的原宥……在《花祭》中,杨伟利把少女的初潮用花的形状来表达:“花开了,我却毫无准备……”而后,“花”开“花”谢,由此延伸到姥姥、母亲、女儿三代女性的命运。首先这是女性独有的一种表达方式,选取的又是一种纯个性化的角度,与生命体紧密相连的,时光与爱意深浸在文字的字里行间。
文字是人生的一面镜子,在时间中,杨伟利一直用文字给自我照镜子。像这样极具个性化的表述方式,可以说,在杨伟利的散文里比比皆是。如《焦渴的午后以及夜晚》,以蝈蝈的死亡喻人生的“心狱”。如《水事》以干旱的水库暗喻精神的“干涸”……是字背后面还有字的。
三
散文是以情动人的。
在杨伟利的文字里,我读到了两个字:呼唤。带着丝丝缕缕的忧伤,她的“呼唤”是女性特有的,诗化的,充满爱意的,她呼唤的是人类的善意和真情。
在下雪的日子里,她以“酒”呼唤;在西去的列车上,她以一个小姑娘温柔的眼神呼唤;在姥姥的小院里,她以“树”的思念在呼唤;在父亲出走的日子里,她以猜“圆”猜“方”来呼唤……杨伟利的文字里弥漫着淡淡的忧伤和诗意。在她的文字里,情感演变了一种低声呼唤,她在呼唤亲情,同时也在唤醒自己。无论是姥姥小院里的一棵树,还是大西北的黄土地,火车上的小女孩,一花一草一情一景都能激发出她内心对爱意和亲情的渴望,这渴望久藏在她内心深处,在写作中得到宣泄。也可以说,她的写作是一次次“疗伤”和“治愈”的过程。
杨伟利乘着自己的文字起飞,这就像一个“我”在高空俯视另一个“我”。她的表达,是现代女性个性化的表达。女性意识在杨伟利的文字中显得极为鲜明。杨伟利的作品呈现出一种与众不同的现代意识,或者也可以称之为“第三只眼睛”。这里面有叛逆也有超越,有呼唤也有检索,有回溯也有忏释,有具象细节也有抽象的人生思考。比如,她能嗅到阳光里的“霉味”,比如,她能听到“露珠”在尖叫,比如,她会给“发卡”做一次“祭祀”,比如,她会留意遗忘在抽屉里的一张便笺……这一枝一叶,在《胭脂黄昏》《西北札记》《能饮一杯无》《在外婆膝下的日子》《风景区里的小村庄》《白事》《大杂院儿里的艺术人生》中都有精彩独到的描写。
杨伟利的文字是长出了翅膀的文字,虽然这翅膀的羽翼还不够宽广。她凭借文学,为自己开启了一条人生航线。文学的翅膀引领她挣脱了具象生活的羁绊,在琐碎的生活里找到了精神上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