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初夏,茶山景美如画,茶园馥郁芬芳。
连日来,微信群、朋友圈里,几乎天天都有“采茶”的诗文图片和聊天交流。这又引发了我的怀旧思绪,让我回想起40多年前在休宁海阳中学读高中时下乡采茶的事情来了——退休了,就是如此极易触景生情追怀既往。
1976年、1977年这两年的5月初,我们同年级两个班都被安排到休宁县渠口公社的生产队去采茶,时间大概是十天。1980年4月,我读大学时,曾写过一首小诗《茶乡初夏》来回忆那两次采茶生活。于是,我就翻出这首小诗发到同学群里,旋即引发热议。
当年渠口茶山青翠层叠满眼绿海、阵阵茶香沁入心房的风光,大观山上莺歌燕舞、紫溪河里流水潺潺的画面,还有同学们在一起劳作时你追我赶相互帮忙、休息时嬉戏逗趣尽情放飞的场景,早已成了所有同学心灵深处的美好记忆。
同学们纷纷抖出了自己记忆深处的有趣片段。
张林可记得,高一采茶,“冠军”要数詹鹰,曾经日采80斤;“亚军”是他自己,日采60斤。事后金承祺老师布置“采茶”作文,他以“调查报告”上交;被金老师选送参加了当时徽州地区的某项活动。
汤晓萌则记得徐明采茶都是用手撸,随便弄弄就有几十斤。
而我记得的,则是高一采茶时的另外一些趣事。
当时的詹鹰,“野”得非凡。一上茶山就提着茶篓到处乱跑,在层层梯田、行行茶树之间窜来窜去,搞得学校的带队负责人、校革委会副主任洪蔗传怕他跑丢,只好跟着他跑,守得他紧紧的,生怕他没了踪影。
那年月,在我们同学中间,有着一种非常奇怪的现象——不知什么缘由,男生女生彼此之间是“不讲话”的——颇有几分“授受不亲”的味道。每当教室里有一大群女生时,男生——如果是一个人,那是万万不敢进去的;进去了女生就会起哄:“这么多的红辣椒,夹个青辣椒!”然而一到外出劳动,比如下乡采茶时,则这种男生女生之间的界限便会立马打破:男生女生之间不仅可以毫无顾忌地相互帮忙、逗趣起哄,甚至女生还会帮男生洗衣服——只要男生有勇气和胆量去“求援”。不过,只要一回到学校,那“不讲话”的界限便又会重新“构筑”起来。这份莫名其妙,至今未得破解。
当年的采茶生活中,尤其让我印象深刻、难以忘怀的,是那幽静宜人的山乡之夜。
高一那次采茶,有好几天吃过晚饭后,黄立华和我都曾拉上王家德老师一道出去散步。
那时的王老师,大约三十出头的年纪,个头中等,脸白白的,一头蓬松的头发非常自然地向后、偏右地卷去。他性情随和,从不发火训人,这便使得我们没人怕他,都乐意去接近他。
在那个年代,虽然他的数学课没几个人学得进去,但他有两手功夫令我们特别崇拜:一是画圆不用圆规,二是粉笔字很漂亮。他画圆的情景我至今记得:我们坐在座位上,他背朝我们站在黑板前——我们从他后脑勺望过去,只见那脑袋一左一右稍偏两下,迅即右手从衣角处起笔按顺时针方向“嚓”的一画,一个很圆的圆就出来了!引得我们叹服不已,有几个男同学一下课就去缠着王老师学画圆。至于王老师那一手端庄大气、棱角分明、刚柔俱现粉笔字,模仿者就比学画圆的要多得多了。好几个男同学几乎着了迷似地天天去讨教;而这几个人,自然也就成了班上出黑板报的好手。
平时周日或别的课余时间,黄立华和我,都比较喜欢去王老师的房间坐一坐聊一聊。尽管我的数学学得并不好,但我也不怕他,依然乐于去他那儿。在他面前,我的确也不曾遭受冷眼冷遇。我们跟王老师什么都可以聊——班上的事情,同学间的趣事,社会上的热门话题等等,几乎无所不聊。不过在那个风云变幻的年月,我们聊得比较多的还是“国家大事”中的“小道消息”。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们都记得,那时候形势变化难测,政坛波谲云诡;人们关注政治形势变化走向,民间时常“小道消息”不胫而走。王老师很喜欢我们去跟他交流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
此时此刻的山乡之夜,自然是畅叙交流的绝好境地。我们师生三人漫步在山道上,转悠到小溪边,一边走一边聊。——具体都聊了些什么,早已没有印象了;印象深的,则是那山乡初夏之夜的幽静美妙:天幕微蓝星光疏朗,月色柔和如罩银纱。树影斑驳山脊隐约,凉风吹来浑身清爽。蝉鸣蛙叫小溪欢唱,花草相伴泥土芳香。回望村落间,可见灯火点点,间或又闻得狗叫几声。远处则不时隐隐约约有广播喇叭声传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各地人民广播电台联播节目”正在转播。
那似乎已拒狂热喧嚣于千里之外的山乡初夏之夜,今天回味之来,仍觉得悦人耳目如电影一般,飘渺神秘如梦幻一般,令人陶醉如美酒一般,沁人心脾如香花一般!沉醉于如此境地,还有什么样的困乏劳累,抑或说不清道不明的困惑迷茫,不被驱得远远的呢?
那是个非常崇尚体力劳动的年代。劳动多,是我们中学时代的一大特点。那年月,年少的我们天然的野性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我们可以闭上眼睛扑进美丽大自然的广阔田地里,张开双臂拥抱山山水水,无拘无束地亲近花草树木,尽情地放飞心灵享受自由……
那个年代,是把参加体力劳动跟纯洁思想、净化灵魂紧紧地联系在一起的。我在海阳中学读书,从初中到高中只有一个班主任——汪家琪老师。初中那三年下乡采茶,因为我体弱,汪老师都照顾我,没让我去;我就感到脸上无光,觉得灰溜溜的,心里颇不是滋味。上了高中下乡采茶,汪老师才让我去。也正因为如此,我对高一那次“茶乡初夏”——我的第一次采茶生活,才会感触特别深刻。
我们这一代人,农田里的事情,春播夏耘,“双抢”“三秋”,都有过全程体验。不是在学校农场体验,就是下乡到农村去体验。正是这种几乎不间断的劳累艰辛加快乐幸福的体验,锤炼了我们,考验了我们,造就了我们——使得我们日后没有吃不了的苦,没有受不了的累,没有过不了的坎;一个一个都各有所务,各有所奔,各有所成。
此外,就我而言,在后来30多年“为人师表”的生涯中,我们当年和老师在一起时那种平等交流、和谐融洽的氛围境界,那种对老师的由衷的亲近崇拜,确乎给过我很多的启迪,让我有过不少的受益。其实,当年我们乐于亲近崇拜的,并非只有王家德老师;还有金承祺、汪家琪、余宗德等几位老师,也是一样的。前几年,我写过《我的留守情怀》、《我的太阳》和《淡黄色的窗帘》等几篇文章,所表达的就是对他们的感恩。在“长大后我就成了你”的这30多年中,这支歌那深情婉转的旋律,那朴实动听的倾诉,始终是我的心之所向,行之所趋。而我内心涌起的那份亲切感、自豪感和幸福感,则一直伴随着我站立在三尺讲台上,从青春飞扬风华正茂坚守到青山满目夕阳红透。
……一切的一切,饮水思源,当年那“茶乡初夏”式的中学时代,便是如此这般的令我直到今天依然回味不尽,依然感恩不尽,依然心驰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