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有风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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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足有一个月未踏进校园了,学校里空荡荡的,几只小鸟儿在教学楼旁的路上觅食,待我走近,它们扑腾着翅膀飞到了树上,仍叽叽叽喳喳地从一个枝头跃到另一个枝头,探头探脑,仿佛在看一个天外来客。

  小鸟儿也忘我了么?忘了我曾日日从这走过?

  风儿吹来,吹起我的裙角,也吹起地上的散落的叶片,走在其中,落寞异常。

  无聊的会议,还有重复了无数遍的主题,让人想逃。终于散会了,来到办公室。扑面而来的是灰尘的气息,桌上的吊兰,因为久未浇水,叶子全耷拉下来,叶片泛白,要死不活的样子。赶紧给吊兰浇水,希望它还能活过来,也相信它能活过来。

  整理了一下办公桌后,打开抽屉,发现了小四川给我留下的一封信,它写在我的听课记录本页上,还是那熟悉的字,扭来扭去的字体,密密麻麻地爬了整整一页。

  我没有细看,也不敢细看,怕自己流泪。

  桌上的台历上,六月八日那天,有小四川的一句话:我走了,我会回来看你的。又往前面翻了翻,几乎每页上都有她的留言:“记得吃药啊”“给你泡了茶”“晚上开会别忘了”“你又迟到了”……

  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小四川走了,以后,没有人会在我上课前主动来帮我拿教案,拿课本,拿茶杯了;没有人会像只小猫一样,每天粘着我,跟着我跑了;没有人叫我老太婆,老巫婆了;没有人偷偷塞我讨厌的糖果逼着我吃了;没有人在我迟到时偷偷帮我签到了;没有人给我捶背、端茶倒水了;没有人骂我每天穿得像个俗艳的村姑了;没有人逼着我听我几乎听不懂的外文歌了……

  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伤感,为何如此舍不得我的一个学生。照说我桃李满天下,却为何单单放不下一个小四川?

  小四川是高一下学期才到我班上的,教了这么多年书,我早没了教学热情,学生的姓名我几乎叫不出来,我往往是来了教室便上课,下课便走,学生在我眼里,仅仅是学生,我不想和他们有过多的交往,更不愿因为和他们走得太近,而失去了老师应有的威严。

  高一时的小四川一点儿也不活跃,她坐在角落里,上课从未举手发言过,我几乎不知道她的存在。但她的名字“张珈川”我倒是有印象,因为,每回语文考试的分数单上,这个名字后面的分数都很高。

  有一回上课,我突然想起这个名字,就问了一句:谁是张珈川?

  四组靠窗边的一个学生慢吞吞地站起来,低着头,不说话。我走了过去,拍了拍她的头:“成绩不错。”其实,下课后,我便又忘了她,甚至连她的长相也未看清,只知道这个孩子像个假小子,留着极短的男孩头,一副中性打扮。

  她上高二时,我就常常请假了,因为身体不好。常常十天半月不到校,班上的课都是这个老师带一节,那个老师帮一节。好不容易回来上班后,有天小四川在我下课时跑来,对我说:“老师身体不好?”

  “不碍事,死不了。”我笑了笑。

  “老师,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我一时语塞,因为,我的确忘记她的名字了。她见我说不出来,就说了句:“我叫张珈川,你要记得啊。”

  那之后,她便常在下课时来办公室找我,和我说话。我上完了课,希望能静静,但是,小四川却不管不顾,一下课就来。来了便说:“老师,我给你倒开水喝。”下课十分钟,她就在我的旁边,说些无聊的话,问我知不知道韩庚啊,喜不喜欢玩网游啊,或者告诉我班里谁和谁吵架了啊。一开始我有些烦她,心想,这个孩子在课堂上从不说话,咋下了课这多话?

  时间长了,她就完全把我当朋友看待了,尽管我还是把她当个学生。有天下课,她自作主张地把我的手机拿过去,将她的手机号码存在我手机里,我问:“我手机有开锁密码,你怎么知道的?”“哈哈,你开手机时,我偷窥到的。”

  之后,她便偶尔发信息我,信息里叫我“老太婆”“傻猪”,看到她这样叫我,我有些不开心,因为从未有学生敢如此在我面前放肆。我回信对她说,对老师要有礼貌,不能把老师当自己的同学来看,但她依然故我,有一回放月假回来,她拿来一个小玩具,搁到我桌上,说:“猜猜这是什么?”

  “这长颈鹿脖子也太短了点吧。”

  “这是只笨长颈鹿,和你一样。送你!这可是我自己的零花钱买的啊。”

  看到她天真的样子,我开始有些喜欢这个孩子了。后来,我问她为何总往我这儿跑,她说:“你常常生病,好朋友又走了,我觉得你一个人肯定很寂寞,所以陪你说说话。”

  是啊,人都是怕孤独的,自从女儿上大学后,朋友丽子和荣儿又离开学校,我常常感到寂寞,眼前这个孩子,何尝不像我的又一个女儿?

  小四川自此真正成为我的忘年交,高三时,她当了语文科代表,有更多的机会和我在一起,早自习我还未来学校,她就帮我把茶水泡好了;上课就帮我拿课本,拿扩音器;高三考试多,她怕我改卷吃力,常常会趁我不在时帮我把选择题和默写提前改出来;晚上我若到学校上晚自习,她和同学会在学校门口等我,然后拉着我去校园看夜景;给我讲她学习上的苦恼;会在我烦恼时给我唱她拿手的歌曲……

  渐渐地,我习惯了她每天到我的办公室来,习惯了她陪着我。

  高考前一个月,怕她成天往我办公室跑影响她学习,我不让她来办公室,还在教室里当着其他同学的面批评她学习不刻苦,她满脸委屈,好几天不和我说话,即使我走到她座位前和她说话,她也小孩子气般地不理睬我。但没过几天,她又偷偷趁我不在时,在我抽屉里放上几颗糖、几块饼干,或者在我的台历上写上一句:小心我向校长告发你迟到!

  这样一个乖巧的孩子,叫我如何不喜欢?叫我如何能忘记?

  坐在书房,我一直沉浸在伤感之中。夫君从客厅里走进来,将我的手机递给我,说:小四川发微信你了。

  “哈哈哈,我在上海。刮台风了,好凉快!”

  “今天老师去学校了,看到你的信,想流泪。”

  “么么哒,不哭,我又没有挂。”小四川发了个鬼脸。

  看到她的这句话,我终于笑了。台风灿鸿来了,上海都有感觉;小四川又何尝不是一阵凉爽的夏日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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